现在的延嘉殿就如一个死气沉沉的鬼洞,也难怪宫人们脸上都是一片木然。
宇文氏靠近皇后,看着她消瘦颧骨上浑浊的一双眼睛,轻声唤道:“殿下,奴来看你了……”
听见她的声音,皇后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嘶哑的声音响起:“滚!”
“殿下不想看见我?”宇文氏抿唇一笑,“可我今日不得不来讨这个嫌。”
万嬷嬷跪坐在榻前,警惕的看着宇文氏。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子,双手优雅的拢在膝上,悠悠然道:“太子殿下和李璋的帐已经算清了,现在,该算他和你的帐了……”
万嬷嬷闻言心神一震,怒声喝道:“放肆,殿下还是皇后,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嬷嬷为什么这么紧张?”宇文氏嘲讽的瞟了一眼,“人在做,天在看,不过是有些事要请教殿下罢了,我不会也不敢做什么的~”
她转头对上皇后阴冷的目光,却无一丝退缩,像是拉家常一般轻松的开口道:“今天的雪真漂亮啊,我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先太子妃,不,那个时候她还是郡王妃,跟太子成亲后一年才传出喜讯……”
“怀孕三个月时,她和太子进宫请安,却在回到郡王府后,第三日就小产了……”
皇后面无表情,万嬷嬷却把视线移开,宇文氏把一切尽收眼底,轻蔑一笑,“韦妃小产,太宗皇帝气的连药也不愿喝,还把恭显皇后责怪了一番,说她不知体贴。”
“恭显皇后委屈,怀疑韦妃小产是人为,便从宫里开始,把韦妃接触过的人和东西都细细查了一遍,闹得人仰马翻!”
“宫里查,郡王府也在查,查来查去,查出韦妃的安胎药出了问题,那个时候太子天天都要去宫里侍疾,没想到歹人趁此机会,把黑手伸进了郡王府,太宗皇帝心心念念的嫡长曾孙,就这样没了……”
“一直到太宗皇帝驾崩,他都带着遗憾……”
宇文氏凑近皇后,轻柔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一般寒凉:“因为他知道,等他去了,陛下一登基,太子的地位可能会出现动摇!”
“只是太宗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指使人给韦妃下药的主谋,居然是陛下……”
“啧啧!”宇文氏故作不可思议状:“真是天下奇闻啊,做父亲的居然杀了自己的亲孙子!”
这样的隐秘却被宇文氏大剌剌的说了出来,满室宫人无不震惊。
一旁的万嬷嬷脸色越发苍白,宇文氏只盯着皇后看,继续道:“太宗皇帝本来是打算等韦妃生下了嫡子,就册太子为太孙,还要为他开设府署、设置官属,以此稳固他的地位!”
“谁知陛下却坐不住了,太子太孙两代储君并存,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事,他既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又担心将来登基后无法废除太子好给李璋让位,于是就对还未出生的亲孙了下了手!”
“殿下,陛下真是把你们母子放在心尖上啊!”
室内气氛安静的仿佛凝固了,宫人们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听见了这等辛密,他们难逃一死。
片刻后,皇后‘呵呵’笑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听着无比慎人,她眼里闪着愉悦的光,“李晖暗中查了十几年,一直以为韦氏小产是我动的手脚,却不知,凶手另有其人,还是他的父亲!”
“这些年来,他都找错人了!哈哈哈哈!”
宇文氏满面冰霜,皇后笑的乐不可支,咳嗽起来,万嬷嬷忙给她喂水,她却一把推开水碗,枯瘦的手臂撑起身子,语气满满奚落道:“这些事是王大福说出来的吧!我早就知道,他是一条狗,谁给骨头谁就是主子!”
“他还有没有告诉李晖一件事,费氏不是病死的,是皇帝要她亲自服侍皇太后,她本就体弱,最后累着了在床上活活熬死的!”
“你说什么!”宇文氏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康皇后的死,居然也是陛下的手笔!
纵使对发妻无情,他也不该如此残忍,作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至尊,他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
“是不是很有意思?”皇后苍老的眼皮耷拉着,更显面容丑陋扭曲,“人人都说我恶毒,可比起皇帝来,我善良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孙一般是太子的儿子,也是储君,住所也叫东宫~历史上跟太子老爸并存的太孙,只有唐懿德太子李崇润、明宣宗朱瞻基、明熹宗朱翊钧~
第117章 安慰
如果李晖知道了这一切,他该有多心痛,一直以来,康皇后都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对这个给与他生命和爱护的女人,他是那么的崇敬。
要是他知道了母亲的死与父亲脱不开关系,他会做什么……
宇文氏不敢再想,原本她是来质问当年之事的。
韦妃之死一直都是李晖心中的痛,那是他最无能为力连妻子都无法保护的低潮开始。
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对皇后和李璋心软,但现在对他伤害最深的人,却是亲生父亲……
宇文氏冷冷的看了皇后一眼,就算李晖找错了凶手,可若不是这个女人一直以来在后廷里兴风作浪,康皇后、韦妃又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她在背后捅的刀子也不算少。
皇后讥讽一笑,脸上的猖狂之色已经告诉了宇文氏,就算一切真相大白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还巴不得李晖快些对她动手,让他被天下人唾骂、轻视。
“殿下好生休养吧!”
宇文氏呆不下去了,站起身轻轻挥了下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后。
“只要你还是皇后一日,殿下就会好好敬着你,延嘉殿的份例只会增不会减,若是百年之后……到时候再说吧!”
她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皇后的手背青筋凸起,脸色阴沉能滴出水来。
万嬷嬷担忧的看着她,唤道:“殿下……”
“哈哈哈哈……”皇后突然笑了起来,身子一软倒在榻上,她看着头顶的幔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百年之后……百年之后……”
神龙殿进进出出的都是宗室郎君们,宇文氏不便来这里,李晖抽了空回东宫一趟,丽正殿里,听完了宇文氏的话,他站在窗前看着飘雪久久不语。
宇文氏和太子妃相视一看,十分担忧。
“阿郎……”
太子妃上前,站在他身边想要安慰,却不知怎么开口。
李晖眉眼似结了霜,紧紧抿着唇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
好一会儿,他才压抑声音着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声音冷冽寒凉。
太子妃知晓他现在的心情,心中为他难过。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大周实际上的统治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些留在心里疤痕如今又被狠狠撕开,任谁也痛不欲生。
只是他不是常人,也只能忍在心里,孤独的舔舐伤口。
太子妃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阿郎,我们都在你身边……”
……
天授十二年,李晖命户部拨出四十万两白银给工部用于永安宫的后续完善,永安宫是天子登基之后才动土修建的,到如今大部分殿宇已经完工了。
李晖的打算是抓紧时间完工,好在新宫殿里为天子举行六十岁万寿节。
他的出发点是尽孝,朝臣们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更多的是议论这位皇太子跟天子对待国家大事有着很大的不同。
所有跟李晖讨论过朝政的人都看得出,这位皇太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处理国事讲究效率,并乐于跟臣子交换意见。
才几个月时间,沈知礼不仅能跟他和得上拍,还隐隐有些兴奋,当初走上仕途不光是为了光宗耀祖,哪一个为官做宰的没有想名垂青史的念头?
尽管李晖还是太子,但沈知礼不得不承认,天子真的已经老了。
正如他的身体渐渐衰老,他做事的方式也没有年轻时的那种雷厉风行……
不是说天子如何不好,沈知礼是觉得,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年轻、更有眼光、更有活力的君主了。
李晖在每次议政的时候都让大郎跟在他的身边,正如从前他跟在太宗皇帝身边,此举既表明了对这个嫡长子的看重,同时也在培养他的能力。
毕竟以后大郎是他和这个国家的继承人。
而大郎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次听父亲和众臣讨论政务,他都会把听不懂的地方记下来,私下里再去请教父亲。
弄明白后他立即就能举一反三,没过多久,大郎聪慧敏锐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一个好学上进的继承人足以让朝廷众臣欣慰了……
对于大郎的出类拔萃,蓁娘能感觉到阿木有些失落。
蓁娘理解他的心情,或许小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他已经懂事了,已经明白嫡庶、长幼之间的差距。
以前大郎可以和阿木一起玩,但从出生的那天起,他们俩就不在一条路上,大郎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人上人,连阿木也只能仰望他、尊敬他。
这日,蓁娘亲手做了阿木最爱吃的饭食,母子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坐在榻上玩双陆棋,蓁娘笑眯眯的跟阿木说起自己小时候来。
“有一次,阿娘怀着弟弟,她干完了活人有些不舒服,阿姐让阿娘去休息,她去把衣服洗干净,阿娘虽然有些不放心却由她去了……”
“我还记得阿娘一觉起来后就看见院子里晾好的衣裳,她把阿姐夸奖了好半天,我心里有些不服气,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我也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