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沈知礼提起太子登基的事宜。
李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阖眼了,人瘦了一大圈,他疲惫的摇摇头道:“这个不急,等我为父亲守满孝期再说吧!”
李晖是新君,他为先帝守孝是以日代月共二十七天,守完孝再登基这也无可厚非。
但沈知礼有另外的担忧:“如今大行皇帝驾崩,登基的事宜还是应该做好准备才是……”
“永安宫已经建好了,大典是在这边举行还是那边举行、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外放的官员如何守制等等,还有很多事情呢!”
“殿下虽然悲痛,不过眼下的事也是迫在眉睫……”
李晖沉默了片刻,对沈知礼道:“这些事先由门下省和礼部拟出章程来,之后再给我看看就够了,大行皇帝的丧仪就按照太宗皇帝的例子,登基大典弄得简单一些,不要浪费钱财!”
沈知礼并不诧异,这位新君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很节俭的人,现在他这样的吩咐倒是在沈知礼的意料之中。
礼部的官员商讨了近半月,定下了十月六日大行皇帝出殡,十一月十二日在永安宫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因永安宫是为先帝修建的,李晖决定过几年再搬入,也就是说,太子妃及内廷妾侍依旧居住在太极宫。
一切的事情都按着规章循序进行,然而这天,吴敏亲自来了萧熙院,他道奉了太子之命,带蓁娘去见一个人……
在西宫北海的凝阴阁里,蓁娘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燕子,皇帝大行后,宫里一片素缟,就连蓁娘等人都取了簪钗服丧。
而燕子却一身花团锦簇,头上簪着一朵绒花,分外扎眼。
她见到蓁娘来了,微微一笑:“你来啦!”
“燕子……”
蓁娘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蹙眉不赞同道:“如今陛下才去,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
燕子并不以为意,而是捏着裙子轻盈的晃动两下,“你觉得我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她这幅样子让蓁娘心中升起了一丝怪异之感,她勉强扯唇一笑:“好看,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真的吗?”燕子像个天真的孩童一般眨巴着双眼看向蓁娘。
蓁娘眼里满是担忧,“燕子,你怎么了?”
“刚刚殿下身边的人跟我说你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燕子闻言笑眯眯的摇头,拉着蓁娘走到榻边坐下,“无事,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陛下驾崩已有两天了,朝臣问起李晖如何安排众多庶母,他想了想,只道:天子没有留下遗旨,因此后廷中有过生育的妃妾暂居太极宫,未有生育的妃妾送去九成宫居住。
一应的份例依旧比照原位分,百年之后棺椁葬入皇陵。
如今太极宫里一片哭啼,年长些的妃妾早就没有承恩了,在哪里待着都差不多。
倒是那些年轻些的,正是花样年华就要守寡,又没有子女可以依仗,想到以后孤独终老,怎不痛哭……
蓁娘拉着燕子的手恳切的开口:“燕子,我问过殿下,他答应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你,这些年,你为殿下所做的一切,他都没有忘记,现在也不会弃了你的!”
燕子依旧微笑着,看着蓁娘的目光温柔似水,“十七娘,我要走了……”
“走?”蓁娘蹙眉,“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骊山宫……”
骊山宫是行宫,只有一些宫人侍卫留守,要是住在那里倒是挺自在的,太极宫的一切,对于燕子来说,可能并不是美好的存在。
蓁娘若有所思,“骊山宫清静,你去了也好,只是那样,你与家人可能就难相见了。”
燕子摇摇头,语气十分漠然:“见了能怎样,不见又怎样?”
“只要知道他们好好的就够了!”
燕子话里无一丝眷念,蓁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也明白,自从天授四年燕子的流言传了出去后,崇安伯府就一直被京城世家指指点点的嘲笑。
燕子的母亲过世后,至亲竟再无一人来问候过她。
即使后来她宠冠后宫,崇安伯府节庆送来的宴席都很敷衍。
蓁娘知道后,着实为燕子难过,她带着目的引诱天子,亲人又弃她而去,内心的苦楚无人可诉说,如今一切都解脱了,她也该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了。
这样想着,蓁娘也觉得燕子的态度并无什么不妥,她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劝你,人生短短数十年,你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生活吧!”
“殿下登基后,如果我去骊山宫,那时我们再一起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老爸,太子是又爱又恨的~
第120章 诀别
听着蓁娘的絮叨,燕子抿唇轻笑,眉眼间的艳丽灼人,“十七娘,你知道为什么临走我想见你吗?”
蓁娘闻言怔住,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燕子虽跟她无亲无故,但她们彼此坦诚相待,无话不说,自己对燕子比对朋友更多了一分怜惜。
蓁娘猜测道:“你想见我,必定是有话跟我说,你的性子我知道,有事都憋在心里,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朋友的秘密我从不外传!”
燕子听完哈哈笑起来,一张面若桃花的俏容生动迷人。
她笑眯眯的看着蓁娘,“从你第一次开导我,让我把心结放下,那时我就发现,你身上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燕子这是夸奖吗?
蓁娘不好意思的捏着帕子,“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你自己也许不知道,但你身边的人都能感觉的到。”
燕子语气真诚,“你心里有希望,所以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你珍视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一草一木!”
“你把世事看的云淡风轻,却用一颗真心待人,十七娘……”
燕子定定的看着蓁娘,一字一句道:“你的真心也许会遇上挫折,但最后一定会让你受益无穷!”
蓁娘惊讶的说不出话,眼眶湿润,她没有想到,原来在燕子心里,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
但是,蓁娘垂下头有些惭愧,她何德何能得如此赞扬,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吃过苦,进宫后更是得到了太子的一份倾心。
太子过些日子就要登基成为大周的新帝,而燕子跟她一般年纪,却要为大行皇帝守寡,余生都守着一方狭小的天地过活。
蓁娘的确把燕子当成朋友,但当李晖告诉她,要利用燕子做西宫的眼线为自己筹谋利益,她第一个担心的就是李晖此举太过凶险,第二才是担心燕子的安危。
这样自私又无情的她,如何当得起燕子的夸奖。
蓁娘面露歉疚,正欲开口,燕子却摆手止住她的话,柔声道:“十七娘,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是你生活所有快乐的来源,甚至,他比你自己还珍贵!”
她对蓁娘淡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很感谢太子殿下,至少在走投无路之际,是他给了我希望……”
燕子说的轻松,但蓁娘却笑不出来,这些年燕子虽然养尊处优,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甚至天子的宠爱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气氛有些沉默,不知不觉,蓁娘眼角有了湿意,她悄悄的侧过身子拭去眼泪,转头露出笑容对燕子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也送送你!”
燕子摇头拒绝,“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今日找你来就是想着跟你道别,我去骊山宫也是殿下开恩,悄悄走就是了,别弄得大张旗鼓让人非议!”
“那好吧!”蓁娘想了想,掀起袖子,把手腕上的绿松石手串取了下来,然后递给燕子。
“这是我进宫那年太子妃赏的,虽不甚贵重,却伴着我度过了这些年,我把它送给你,权当作我在你身边……”
燕子微愣住,然后接过手串缓缓饶在自己手上,看着那雪白皓腕映衬的绿松石散发着莹莹光泽,两人相视一笑。
大行皇帝出殡前三天,昭仪卢氏绝食而亡,这个消息传出后,天下人无不赞扬卢氏的贞烈。
吴敏来禀报的时候李晖正在跟大臣议政,众人一时沉默面面相觑。
李晖心内有些感叹,父亲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三宫六院的妃妾有的算计他、有的怨怼他,还有的就是爱慕他。
父亲一世流连温柔乡,如今他驾崩了,却没想到卢氏对他情深至此。
叹息后,李晖下诏追封卢氏为德妃,丧仪比照贵妃之礼。
直到天子出殡后,文人骚客对于卢氏的各种赞扬仍不绝于口。
大概世间的男子都渴求这样生死相随的红颜,不争不妒不吵闹,真真是连骨头上都刻着妇德二字……
这日午后,蓁娘歪在榻上做针线,旁边桃桃睡的正香,冬日的阳光从细纱窗里照进来,也有几分暖意。
月牙凳上,阿玉阿梅几个也在给桃桃做衣裳,正悄声说着卢氏的新闻,外边来了个小内侍,他道李晖传韩昭训去丽正殿一趟。
蓁娘闻言有些奇怪,李晖近来忙的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麻利的收拾了去丽正殿。
进了殿内,蓁娘冲李晖屈膝行礼,“阿郎万福!”
李晖点点头,温声道:“过来坐!”
蓁娘走过去坐在李晖对面,见他一身素服,面容虽有些疲惫,眼里却一片祥和。
“阿郎找奴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听见蓁娘询问,李晖把案上的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轻声道:“这是给你的,你看看……”
谁会给她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