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琰此时内心却已明了,原来,这就是秋辞的手段,让自己先说出了犯事者滚出坤宁宫的话,又有陛下在侧,也算是名正言顺,无论如何,也不算自己撵走了他。
秋辞忙磕头道:“奴婢该死,望娘娘恕罪。”
朱祚见是秋辞,心里也有些惊讶,想起方才说要笞十的话,他又有些不忍,毕竟两年相处,也算有些情分,只是,话已出口,君无戏言。
此时司竹又开口为秋辞求情:“陛下,娘娘,秋辞一向小心谨慎,兢兢业业,从未犯错,只是这几日实在太忙,账目繁多,她又谨慎,常常忙至深夜,可能正因如此,这才一时不慎,忙中出错,她并非故意为之,求陛下娘娘恕罪。”
雪从也帮腔道:“是啊,秋辞她不是故意的,望陛下娘娘明察。”
李琰的本意也只是希望她调离坤宁宫,旁的事,也不想牵扯与她这个无辜之人,于是也开口对朱祚说道:“陛下,笞十就算了吧,毕竟是个女孩子。”
这几人为秋辞求情,朱祚也正好找个台阶下:“既然皇后都说了,便饶恕她吧,只是犯错在先,不可不罚,皇后,你宫里的人,照着你先前说的处置吧。”
李琰道:“本宫先前说了,既如此,你也便不用留在我宫里了,尚宫局的司茶处尚有女史一职空缺,你便去那儿吧,不过走之前一定将这账本做好。”
“河溪,明儿你去重新物色两个女吏过来。”
挺晚李琰的安置,秋辞忙道:“多谢陛下娘娘宽宏,奴婢铭记于心。”
这账本本就是秋辞自己故意写错,因而很快她就改正了错账,不过在旁人眼里,看着那书桌前亮了一晚上的灯,只以为她彻夜工作罢了。
第二日,司竹和雪从去办差,见着倒在账本之上熟睡的秋辞,眼中不乏心疼,司竹上前叫醒秋辞,她睁开朦胧的睡眼,见着司竹雪从二人,便将那账本递给司竹,道:“我已经弄好了,你们拿去查查吧。”
司竹嗔怪道:“你怎么这样拼命。”
秋辞笑笑没有说话,和二人道了别,秋辞回到房间,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又进主殿向李琰告别。
李琰站在鱼缸前喂金鱼,身旁只有河溪在侧,仿佛是料定了她回来一样。
秋辞跪在地上,道:“奴婢秋辞,特来向皇后娘娘告别,娘娘珍重。”
李琰没有看她,只盯着鱼缸中摇曳游走的金鱼,半晌才道:“本宫也不会亏待你,司茶处的王司茶,再有半年就该放出宫了,届时,司茶一职便是你的,也权作补偿。”
秋辞扣首:“多谢娘娘大恩。”
李琰微笑,一挥手,慵懒地道:“去吧。”
秋辞再次扣首,随即起身,走出内殿,拿上行礼,头也不回地走出坤宁宫,坤宁宫辉煌的匾额与她渐行渐远,最终慢慢地,消失在她单薄的身影之后。
☆、第八十四章
今年的雪下的这样早,只不过刚到十月份不久,便已下了初雪,洋洋洒洒的雪花飘摇而下,摇曳生情,将整个京城都浸染在茫茫的白色之中。
这样大这样早的雪,来得太过妖异,也来的太过猝不及防。
沈正钦的案子在诸多官员的侦查之下早已水落石出,这两个月的忙碌,结果出来的太过容易,从乾元元年起,他所做桩桩件件,白纸黑字,一一分明地罗列纸上,竟有罪过百余条。
当这些呈到朱祚眼前之时,朱祚险些晕厥,对于沈正钦,他依旧是抱有信任,二十多年的相识,五年君臣之情,他对于沈正钦,一直格外信任。
史书之上,显宦阉人倚仗权势,谄媚奉上,凌视其下,欺压良臣,他从来未曾想过,原来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臣子,最为亲近的奴仆,竟然会是同他们一样的人。
眼前那折子上,一笔一划,白纸黑字,仿佛用血写就,触目惊心……
“……陛下,沈正钦所所做之恶,罄竹难书,他当权不过五年,便已戕害良臣数百,朝野上下,无不惴惴而不安,他还收受贿赂数以万计,外地回京述职官员,首先要送上银钱,否则便要以欲加之罪降职,曾有官员拒绝行贿,不过斥责几句,便被他以欲加之罪,下狱抄家,臣命人查抄他的府邸,竟搜出珍宝不计其数,堪比国库,陛下,如此大奸大恶之臣,只在位五年便已如此猖狂,若是放任此人,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请陛下尽快下令处决,不可任由此等恶人苟活于世,败坏我朝风气。”
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此话一出,立即有大臣附和:“请陛下处决逆臣,肃清朝堂!”
“请陛下处决逆臣,肃清朝堂!”
这样的场景仿佛是似曾相识,朱祚不忍再看,只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道:“沈正钦收受贿赂,戕害良臣,败坏朝廷纲纪,依据国法,斩立决!其余涉世人等,依法处置。”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朱祚所有的力量,他的声音渐渐有些虚弱:“就这样,退朝罢。”
说着,便站起身来,不顾群臣,只往下走,谁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便仿佛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将群臣的惊呼都置于身外。
“陛下!陛下!”
……
沈正钦被押赴刑场之时,天降大雪,雪花飘摇,好不漂亮!
他只穿着一件秋衣,在这茫茫的白色中,那一抹蓝色显得尤为突出,眼看着的单薄都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寒冷,他却没有丝毫表情,连身体都打的笔直,面容淡定,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感到从容。
刑场就在午门之外,当初钱真党羽就在此处受刑,他亲眼见着那些人的鲜血浸染了路上的石板,渗透进土地,或者流啊流,仿佛能一路流进护城河里。
刑部侍郎钟覃作为监刑官,手执御诏,字字珠玑。
“大燕皇帝令:刑犯沈正钦,自乾元元年起,执掌司礼监,乾元二年,掌东厂,位高而权重,然,其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戕害良臣,辜负圣心,朕秉承国法,判处沈正钦斩立决,以做警示,肃清朝廷。”
沈正钦双手被缚在身后,听罢宣读,只微微向左处转身,面朝皇城,跪下俯首贴地,大声道:“臣,沈正钦,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覃见他没有面向自己接旨,想着他也是要死的人,也便不再多说,只将圣旨收在案前,冲两边的士兵挥手。
士兵上前将沈正钦提起来,又带着他走到行刑处,刽子手早已就位,手执刑刀,那把大刀通身透凉,锋利无比,在冬日寒阳中反射着凉薄的光芒。
“时间已到,刽子手就位——”
沈正钦被身后的士兵一下推倒,跪倒在地,他的头被粗暴地按在断头台上,他极力地偏向左方,高高的城墙已经白茫茫地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之上,使得他的眼神有些朦胧,他透过一望无边的白色,只看见城墙之上无人的寂静与肃穆,雪花飘飘洒洒,神色朦胧中,他仿佛看见那个春色无边的三月,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小宫女,行色匆匆,几乎要扎入他的怀中,她急急忙忙地跪下,动作颇有些行云流水的味道,他一低头,只见一朵绯紫色的鸢尾绒花映入眼帘,绒花扎的精致巧妙,仿佛融进了整个春日……
“行刑!”
鲜血喷薄而出,地下的雪花被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染的通红,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盛放开来了春天,一寸一寸,惊心动魄。
原处城墙之上两点人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地凄美的景象,一红一蓝,眉目微蹙。
“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李琰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城墙之上显得有些沧桑。
“娘娘,”河溪迟疑道,“您是不是……心软了”
李琰摇了摇头:“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谈何心软……走罢,该回宫去了。”
李琰转身慢行,大红色的曵地外衫在白雪之上像极了午门前摄人心魄的一片血红。
“一点小错,受了两个月的罚也够了,司茶一职官微权小,她好歹曾是御前的人,你去尚宫局给她找个合适的职位罢……”
五年后
一个穿着绯紫色常服的姑娘走出城门,门口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站在马车旁,见到来人连忙迎上去,谄媚笑道:“尚仪大人,东西准备好了。”
秋辞走到马车旁,接过那小太监递过来的马鞭,立即做上马车,对那小太监道:“我两个时辰后回来,你且再次等着。”
“明白,老规矩,尚仪大人放心。”
秋辞接着便放手挥鞭,驱赶马车,驶离皇城,马车直直地驶过长安街,穿过人群拥挤的大街,驶离京城城门,一路偏远,一路草木繁茂,春光甚好。
直走到城外郊区,秋辞将马车停在小道之上,穿过草丛,不过半刻钟,只见着一个坟墓映入眼帘,这个坟墓孤独地处在这里,无依无靠,一块匾额立在当中,只字也无。
这座坟墓一年无人打理,杂草乱生,所幸并不繁茂,秋辞只拿着铁锹侍弄片刻便好。
一对烛,三柱香,烟火晕染在空气中,缓缓而上,今晨雾色朦胧,原处水清山黛,一把纸钱,在坟前燃烧殆尽,微风走过,纸灰飘洒入空中,洋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