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就知道。”周尧叹了一口气,他早便猜出些端倪,凭什么堂堂东厂厂公派人去偏远的蜀郡将他一家人带到了京城,还安排了官职和住处,京城土地,寸土寸金,这三间卧室的独立小院儿,他怕是做上好几年也买不起,难道真是为了她一个在御前端茶递水的宫女妹妹想想也是荒谬,他也只能往那方面想了。
“可是,秋辞,你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啊。”周尧无奈,他不过区区从六品小官,在这满是权势贵胄的京城里,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帮得上什么忙。
“可是……兄长,你难道忘了,如今的一切,房子,官职,侄儿读书的私塾,都是哪儿来的了吗”秋辞皱眉看着周尧质问道。
“这……我怎么会忘记,”周尧道,“只是,如今的事,莫说是我,怕是一品大员,内阁重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秋辞表情复杂,眉头深深得皱着,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她当然知道周尧没有办法,周尧的本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到底心存希冀,希望着周尧能够给她出出什么可行的主意,只是到底,心里那点儿希冀,也不得不在光天化日之下灰飞烟灭。
半晌,周尧看着秋辞,开口道:“这事从头到尾,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从前做的那些事,怕也不是虚的,你应该也是知道……”
秋辞点点头,确实,沈正钦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初初相识,她便见识了他心狠手辣的手段。
“京城里这些大人们,大多都有联系,这家同那家有亲,那家又同这家有旧,丝丝相连,就算看着没有关系,往上数几代,也是能攀出关系的,他同那么多大人有仇,这么算下来,也几乎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如今这番,他们怕不会放过他,况且,要找出能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并不难,就算找不出,听说他挨了三十杖,刑部的大人们,也是不会允许他活着出来的……”
周尧一条一条地缓缓道来,就像拿着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地剖析,最终将血淋淋的现实暴露在阳光底下,让人不忍直视。
这些现实,秋辞也是清楚的,只是她选择逃避,如今,周尧的话,就像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肩膀,逼迫自己面对这个现实。
同时,秋辞也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
秋辞就这么沉默着,周尧也不说话,院中寂静地仿佛春天的夜晚。
过了良久,秋辞站起身来,直直地往外走。
周尧忙叫住她:“嘉容!你去哪儿”
秋辞回头,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弧度:“我去看看她,权当……权当见他最后一面吧。”
周尧震惊异常:“你要闯刑部”
秋辞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这次出来,就是求了皇后娘娘,去见他一面的。”
周尧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刚想让她去吧,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就这么去吗”
秋辞皱起眉疑惑地看着周尧。
周尧走到秋辞面前,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他在牢里想必过得不好,备点东西去也可。”
秋辞想想,周尧说的确实有道理,便也点了点头。
“夫人,赶紧多炒几个好菜,熬点儿热粥什么的。”周尧对灶房里的陈氏喊道。
“是。”
然后周尧领着秋辞道屋子里,准备收拾些东西,刚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夫人,那位大人受了伤,有些东西可不能吃。”
“我知道。”
☆、第八十二章
刑部大牢不算偏远,但也离周尧的院子不近,周尧特地去租了一辆马车,同他一道前往,对此,秋辞心里感到十分感动。
到了刑部外头,秋辞率先下车,拦住了刚要一同下车的周尧,对上周尧惊讶的面容,秋辞解释道:“兄长还是莫要下来了,你好歹还要在京城做官,被人看见同一个下了狱的宦官交往像什么话,你在车上等我吧。”
周尧看见秋辞,眼里隐隐有些感激,忙点了点头,然后将车上的东西递给秋辞。
秋辞将包袱背在身上,里面装着周尧备的一套衣衫和伤药等物,她的右手提着大的四层食盒,装着陈氏准备的吃食,周尧说牢里饭菜不好,大多时候都是馊的,还特意上街买了些容易存放的熟食干粮。
秋辞走到刑部府衙前,拿出李琰的书信对门口的衙役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亲笔书信,劳烦官爷通报一声,我要见侍郎大人。”
那侍卫也不看信,看着他大包小包的东西,便料到是来探望囚犯的,又想着若是显宦人家,必定直接去找了侍郎大人,又何必拿着那劳什子的书信倒府衙来,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侍郎的人忙得很,没空见你,快走!”
秋辞早料到这番情况,便掏出自己的腰牌,递到那衙役眼前:“官爷可认得这是什么地方的腰牌”
那一看,衙役险些下软了腿脚,他当然认得那腰牌,就算不认得,那上面硕大的坤宁宫三字也足以闪瞎他的眼。
他忙拱手谄媚道:“姑娘,小人失礼,小人失礼。”
“不要紧,现下可为我通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衙役去后不久,便领着侍郎大人匆匆而来,刑部侍郎听说坤宁宫来了人,他一向衣服李掖,当即撂了笔,匆匆跑来。
“侍郎大人安好。”秋辞向他福身道。
他连忙拱手笑道:“不敢,姑娘多礼了。”
“不知姑娘到此,是有何贵干”
秋辞将李琰的书信递到刑部侍郎手中:“一点小事,还望大人通融。”
刑部侍郎接过手秋辞手中的书信,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是李琰手笔,然后便将信还给秋辞。
“既是娘娘吩咐,下官自当尽心竭力,姑娘跟下官来便是。”
“有劳大人。”
刑部大牢就修建在府衙旁边,一走进去,秋辞便感觉一丝冷风吹过,脊背有些发凉。
大牢里阴暗,即便是白日里,也是一路上靠着火烛照明,在这火烛之下,秋辞仿佛能看见墙边地板上的丝丝黑色血迹,这里安静得很,不像尚方局的牢房里,整日里都是哭天抢地的喊冤声,和刺耳的尖叫痛哭声,但是经过刑讯室,秋辞仍能听见那些细碎的刑讯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快至牢房,刑部侍郎叫过一个看守,向他嘱咐几句,然后对秋辞说道:“姑娘,您跟着他去便好,下官在这儿等着便是。”
秋辞忙道:“大人多礼了,如此劳烦大人已是不妥,又怎能再叫大人等候奴婢,大人可先回去忙宫务,等办了事,奴婢自行离开便可。”
刑部侍郎本就不想在这儿陪一个宫女,听见他这么说,忙笑道:“也好,也好。”
说罢,又嘱咐了那看守几句,便离开了。
那看守领着秋辞走过牢房,几经绕转,秋辞看着这狱中的犯人,大多脸上都没有任何希望,只坐在牢中,即便有人经过,也只抬了抬眼皮。
走到最后几间牢房,看守打开门锁,小庆子听见这声,连忙看去,看见秋辞,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姐……姐姐……”
看守对秋辞道:“姑娘,我先去外面守着,您好了叫我一声儿就是。”
秋辞对看守笑道:“有劳了。”
等到看守的背影看不见了,秋辞才忙进了牢房,之间小庆子坐在地上,脸上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墙角有一个石砌的床,上面只铺了稻草,又冷又硬,沈正钦正躺在上面,双目紧闭,衣衫凌乱肮脏,还隐隐有些血迹。
小庆子见着秋辞,激动非常,忙爬到秋辞脚边,抱着她的腿激动地哭了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秋辞忙蹲下来,看着小庆子那脏兮兮的脸,抚了抚他散落的头发,问道:“你又怎么在此呢”
小庆子止住眼泪,语气中却带着哭腔:“厂公在这也需要人照顾,我特求了沈英大人,才能来此。”
秋辞点了点头,小庆子对沈正钦倒是真正的忠心。
接着,秋辞忙问道:“对了,厂公如何了”
小庆子摇了摇头:“十分不好,受了伤,又未来得及医治,这两日一直烧着的,也不怎么清醒……”
秋辞看了看倒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沈正钦,惊讶地问道:“这两日一直未曾醒过”
“倒也不是,”小庆子连忙摇头,“醒是醒过,不太清醒罢了,毕竟还是烧着的。”
秋辞点点头,眼下这番,倒也是意料之中的,她走到沈正钦床边,试着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
小庆子见秋辞过去,也忙手脚并用,爬到沈正钦床边,秋辞回头,瞅见小庆子这般,急切问道:“你脚怎么了”
小庆子眼神躲闪:“没……没怎么。”
秋辞一脸的不相信,伸手便想去看小庆子的脚,气愤地问道:“他们用刑了”
小庆子连忙避开秋辞的手:“没有,这是刑部,国法犹在,他们怎敢用刑,是……是我那日去求沈大人的时候,太过激动,一不留神,便从沈家的台阶上摔了下来,伤了脚。”
秋辞想着,刑部的人,确实不太会滥用死刑,再见小庆子身上,虽然脏些,却没什么伤痕血迹,便也信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