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上前来。”秋辞听得沈正钦这声吩咐,忙上前去。
秋辞心中仍是疑惑,只见沈正钦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桌角上,那瓷瓶约莫有男子大拇指般大小,通体透白,一看便是上好的瓷,只是不知里面放得是何东西。
沈正钦见秋辞看着那瓷瓶,便问道:“你可知这里面所盛何物?”
秋辞摇头:“奴婢不知。”
“不知?”沈正钦笑了笑,不过这笑容却是十足十透着冷漠的,“你把它放到你主子的饮食里,便知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打进秋辞的脑子里,她惊讶地看着沈正钦,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厂……厂公……您这是……”
秋辞知道沈正钦是什么样的人物,哪怕他在主子们面前端的一副忠仆模样,可到底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司礼监秉笔的人,心肠冷漠,手段毒辣才应是他本来的面目。
可……他怎敢将主意打到皇嗣身上,这未免也太过于……
沈正钦看她那副磕巴的模样,说道:“怎么,刚才不是说,有何吩咐只管开口吗?”
“可……可……”秋辞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正钦,她的声线都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变形,“厂公,毒……毒害皇嗣,可是重罪!”
沈正钦挑眉:“我何时说过毒害皇嗣?”
秋辞心中再次一震,莫非,他还要她顶罪?
秋辞心中慌乱至极,几欲落泪,她的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脱身之法,可遗憾的是,她发现,从沈正钦注意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活路了。
沈正钦见秋辞面无表情,半天没有讲话,便料想到她心中慌乱至极,他心中不由想,自己果真没挑错人,如此情况,喜怒都还不行于色。
沈正钦勾唇一笑,问道:“怎么?想的如何了?”
秋辞皱眉,心中鼓足勇气,一下子跪下,说道:“奴婢恕难从命!”
“看不出来,你对李贵人还挺忠心的。”沈正钦调侃道,“不过,她对你好像没那么好吧。”
沈正钦见秋辞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又说道:“李贵人素日来人缘不好,但竟有你这等忠仆,愿舍命护他,真是可喜可贺。”
闻及此言,秋辞吓得猛一抬头,颤抖着声音问道:“厂……厂公……您这是何意?”
“何意?你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吗?怎么?”沈正钦反问道,“你猜不到吗?”
秋辞当然猜的到,这事儿,他做是死,不做,怕是死的更快些。
既然把话挑明了,秋辞索性一咬牙,说道:“既然奴婢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那奴婢又为何要做此等背主之事?厂公,您给的条件,未免太不公平了些吧。”
☆、第十七章
“不公平?”沈正钦笑道,“你是第一个跟我讲公平的人。”
“也罢也罢,”沈正钦挥挥手,继尔对秋辞说道,“你要公平,我便给你个公平。”
“秋辞,本名周嘉容,蜀郡余安人氏,家中唯父兄二人,父讳礼,兄讳尧,康元十五年春,携子入京,周尧病重,无钱医治,遂卖女入宫,而后返回蜀郡,乾元十八年,周礼卒,”沈正钦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末了还补充一句,“我说的对否?”
他说的当然是对的,甚至比秋辞知道的多得多,至少从她进宫之后,她便和家里断了音讯,包括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兄长什么时候病愈,甚至父亲什么时候去3世,她一概不知,这些事一板一眼地被念出来,让秋辞倒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内心毫无波动。
“厂公,您这是何意?”秋辞冷静地问道。
“你既知道自己难免一死,那可曾想过你那个哥哥?他已经成亲了,孩子年底便会出生,况且,说到底,他的命也算是你拿自己的自由换来的。”沈正钦边说话,边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秋辞明白他的意思,她兄长的性命和李贵人的姓名,她必须二选一。
秋辞心中苦笑,自己怎么总碰上这样的事,上次死里逃生,还以为自己转运了,没想到,竟是自己想错了。
秋辞深深呼吸几口气,刚准备说出那个常人都会选择的答案,她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两个答案看似容易选择,可却是大大的不对劲,他为何要拿自己许久不见的兄长性命来要挟,况且,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就该知道,自己对于那个家,或多或少是有些怨恨的,如果他真要迫使自己去做那样的是,春熙,小东,哪一个的命都好使,为什么会是这个多年失联,毫无感情的兄长?
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秋辞心中百转千回,慢慢思量,思量着要不要赌这一把。
沈正钦可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一会儿,她便听见了沈正钦不耐烦的声音:“选好了吗!”
秋辞眨巴眨巴眼睛,缓缓地直起身子,鼓足勇气,说道:“厂公,奴婢……奴婢哪个都不选。”
沈正钦愣了,半晌才大笑起来,这笑声听得秋辞心里发怵。
一会儿,沈正钦停下笑声,但他面容还是带着笑容的,秋辞心中仍是紧张。
“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什么?
秋辞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是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跪在地上,埋首以示尊敬。
“好了,别跪着了,起身吧!”
“多谢厂公。”
秋辞依令起身,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她站起来时才发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腿肚子还有些发软,甚至要花一些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
之前的事翻一篇章,沈正钦仿佛忘了刚才的投毒一事,又转而问道:“可读过书?”
秋辞没料到沈正钦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回厂公,奴婢在家时受父亲教导,略识得几个字。”
沈正钦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你回去,将《论语》看了。”
“回厂公,奴婢已经看过了。”
倒不是秋辞胆敢反驳沈正钦,只是这《论语》,秋辞从九岁看到现在,都背得了,她父亲是个秀才,当初赶考进京,无奈将她卖入宫中,也只给她留了一本《论语》,这本书几乎是她对父亲所有的印象了,这几年间,无聊之时,便翻阅此书,权作消遣。
“那便看《茶经》。”沈正钦淡淡地说道。
“是。”
沈正钦见她答应的干脆,便问道:“你不问问为什么?”
秋辞当然想问,可是她不敢问,当然她也不敢如实说,她只答道:“厂公的吩咐,奴婢照做便是,不问为何。”
沈正钦点点头,脸上颇有赞同之色:“那好,就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小人得志。”
秋辞更是疑惑了,但是脸上连一丝疑惑的神色都不曾露出只是答道:“是。”
“好了,拿上这个,”沈正钦看了看那个瓷瓶,说道,“下去吧。”
秋辞犹豫片刻,但还是上前拿过瓷瓶,这时沈正钦突然开口道:“你可知这里面所盛何物?”
“奴婢不知。”
“这是鹤顶红,我要你在明天动手。”
“可李贵人在东林,奴婢要如何动手?”秋辞问道,难道,这也是在为难她?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只需将它放到李贵人的饮食里。”
沈正钦的语气淡淡的,秋辞心中却是大骇,她捏着那个瓷瓶,仿佛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一会儿,她还是将瓷瓶放进衣袖,福身退下。
秋辞走后,周明走进书房,面目带着犹豫和微微的不忍心。
“厂公,您真要……毒害皇嗣?”
沈正钦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何时说过要毒害皇嗣?”
周明瞪大了眼:“那……那您您这是……”
“我骗她的,”沈正钦淡淡地说,“帮我办事,胆子不能太小,心肠也不能太软。”
秋辞快步回宫,不顾其他宫人的叫喊,将托盘随手交到门口的宫女手里,然后径直走回房间,反插上门,然后才将那瓷瓶拿锦帕包起来,然后藏到柜子的最深处。
接着,她才瘫坐到床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按沈正钦的意思,只要她得手,她便不会有事,可是,李贵人……
她又想起那天,润芝伤痕累累的身躯和凄惨的叫声,这一切突然又鲜活了起来,那些记忆突然又变得生动。
润芝是她间接害死的,可润芝不死,她就得死,如今也一样,李贵人不死,那么死的就是自己。
她不知该如何抉择,突然她希望自己冷酷一点,残忍一点,这样她便能干干脆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选择。
可转念一想,她难道还不够残忍吗?她如今的犹豫根本就不是为了死去的和即将赴死的人难过,她难过的是自己,是自己被迫于做这种决定,她是在为自己总是置身于这种境况而难过,甚至于,她只是在心里为自己背上了道德的枷锁而已。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如何选择,就算自己宁死不屈,那也挽救不了他们的命,到时候,还会有其他的人来办此事,而她,死的没有一点价值。
何况,帮沈正钦办事,比自己现在的境况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