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听见有人提起赵启恒时,她的眼睛才会动一动。
裴父长这么大年纪,几乎从未哭过,此时也止不住转过头掩面而泣。
裴老夫人就更受不住了,“糖糖,你看看祖母啊!”
她见孙女这个样子,心疼不已,锤着心口哭得几乎蹶过去,阖府登时更乱起来。裴父不忍再看,背着老母亲回了寿安堂。
宋氏心里酸楚,边落泪边去拉女儿的手:“糖糖,糖糖,你看看娘好不好?”
“糖糖!”
裴琼依旧没有反应。
宋氏心里又悲又恨,恨女儿为一个男人,竟置全家人于不顾,把她的心都伤透了。
她哭着打了女儿一个巴掌,“你连娘也不要了吗!”
裴琼脸上火辣辣的疼,有些清醒过来。她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十分微哑地对她娘喊了一声:“娘……”
见女儿还有反应,宋氏擦了泪,应了她一声,让紫云把粥端上来,逼着女儿喝了两口。
裴琼喝不进去,她就硬往里灌。
正当这时,第三波搜救的结果传来:什么都没有,连尸骨也没找到。
再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裴琼耳边嗡地一声轰鸣,登时手脚就冰凉地如一汪寒潭。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其实还没有,肿的近乎透明的眼眶还是有大滴滚烫的泪落下,眼角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哇。”
她浑身颤抖着,把刚刚被灌进去的那口粥吐出来,吐得撕心裂肺,简直像要把内脏都揉碎了呕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你们呼唤很久的蛀牙了,期待吗?
☆、长寿面
宋氏抱住吐地惨烈的女儿。裴琼缩成冰凉的一小团, 在娘亲的怀里极其轻微地颤抖。
她咽下宋氏喂的一口温水,又立刻吐出来,几乎是抖出了一句话。
“娘,我,我去,应,应山。”
她要去应山。
宋氏脸上的泪止不住地流,裴琼说完这句话,摇摇欲坠地要站起来,但下一刻, 她虚弱的身体就支持不住,软倒在宋氏怀里。
太医一直在外面候着, 此时一经传唤, 即刻进去给裴琼把脉。
厉风凄楚,冷雨潇潇, 彻夜不熄的灯烛竭力照亮满室漆黑,却无法照进裴琼的心。
她昏迷了一夜。
这个晚上,京中很多府邸中的灯也燃了彻夜, 有的人尚蠢蠢欲动, 有的人已经先一步下手了。
第二日, 陕城大雨未歇,御林军仍在全力搜救。
情况可以说是很危急了。五千御林军,一天一夜的搜寻,就是在山上找只鸟都该找出来了, 可太子却还是音讯全无。
宝芙院中一片沉寂,药炉上袅袅的烟雾聚着化不开的哀愁。
灌进裴琼嘴里的粥和药都被她吐出来了,她身上也开始发热,一家人急得束手无策。
裴大哥把哭了一夜的母亲扶回正和院休息,他看着悲伤得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妹妹,狠下了心。
“你再不起来,太子便要被你害死了。”
他说了这句话,见妹妹对此有反应,于是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残忍至极。
这句话何其诛心,裴琼昏昏沉沉中听到阿恒哥哥要被自己害死,拼命挣扎着睁开眼睛,如看仇人般死死盯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裴大哥见她这样,又心疼又生气。
眼泪刷地就从裴琼的眼里流出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我,害死,阿恒哥哥?”
裴大哥向来最疼自己这个妹妹,如何舍得看她这样哭,可这不是心软的时候。再拖,太子生还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他道:“糖糖,你可曾想过,应山没有官道,太子殿下为何要从那里过?”
“应山山路危窄,可要是想赶路,从那里走能提早一日回到京城。太子他是。”说到此处,裴大哥不忍地顿了顿,“他是为了能早日回来见你,才……”
裴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除了眼角的泪还在往下流,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气。
是她害了阿恒哥哥。
若不是她日日在信中写想早日见到阿恒哥哥,他不会赶路,不会路过应山,也不会遭逢山崩。
是她害了阿恒哥哥!
见妹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裴大哥一咬牙,又接着下了一剂猛药。
“他现在还没死,可若你一直躺在这里,他就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裴琼的泪悄无声息地落,她伸出苍白的手抓住大哥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对,他还没,还没……我不能躺在这里,我要去应山。”
她挣扎着虚弱的身子,就要坐起来。
裴大哥把她扶起来,让她倚在枕头上,认真地同她说:“你去了又能如何?今早秦王派出他的亲卫去应山搜救太子,连敬王怡王也掺和进来,御林军的搜救被扰乱地无法正常进行。御林军晚一分找到太子,太子就多一分危险,若是让其他人先找到太子,那他便有性命之危了。”
裴琼听到后面,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她拼命咽下喉口的血腥,眼里出现恨意,倒是有了些生机。
“我,我去杀了他们。”
但这不能解决问题,裴琼不能杀光所有的人。裴大哥看了妹妹一会,见她意志坚决,幽幽地叹口气,带她去正和院找裴父。
裴父正焦头烂额,太子如今生死不明,对那几位王爷来说是很好的时机,他们谁都想让赵启恒死在应山,好夺得这大好江山。
他们派人去应山,明着是救人,暗地里却想趁机杀了太子,今日在朝堂中,他们也借机结党,处处针对裴父。
人性最是趋利避害,如今太子生还的可能性不大,裴家原来有多威风,现下便有多危险。
看着爹爹忧心忡忡的样子,裴琼第一次发现,爹爹已经不如自己记忆中那样伟岸高大,无所不能了,他也长出了白发。
自己在哭泣,在绝望的时候,父亲不仅要背负着家族的兴亡,还要为她伤心。
为着阿恒哥哥的性命和裴家的安危,裴琼不能再这样被动绝望地等消息了,她必须做点什么,阻止那些人。
裴琼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她死死咬住舌尖,压下那些心悸和悲伤,认真回想阿恒哥哥临走前和她说的话。
她拷问完福安,在风雨飘摇中召见了暗卫处的几位领头。
……
两个时辰后,陕城传来喜讯,御林军已找到太子殿下,殿下被滚石击中,多处负伤。
晚间,太子殿下被御林军护送回京,裴琼入宫探望。
因为太子回宫,御林军均被调回京城,把整个皇宫牢牢护住,也镇住了那些因为欲望而膨胀的心。
与此同时,裴琼把两千暗卫全数派往应山,自己身边不留一人,让暗卫悄悄把应山再搜一遍,并扩散到应山附近一带接着搜寻。
这样一来,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就被聚拢到宫中,赵启恒若还被困在应山,倒会更安全一些。
此时,裴琼已经知道安九姐姐便是暗卫九处的处长暗九,擅易容。
她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暗三在暗九的手下,一副面容逐渐变成阿恒哥哥的模样。
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裴琼撇过头去,不愿意再看。
太子生还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开了,各路人马心里忌惮太子,但又对此心存疑虑,于是不断地派人去东宫试探虚实。
不过片刻功夫,宫中就有四五拨妃子来东宫探看,皆被裴琼以太子正在休息的理由打发走了。
其他宫的宫女太监等更是小手段层出不穷,好在东宫内严实地如同一个铁桶一般,丁点消息都没走漏。
可暗卫那边还是没有赵启恒的任何消息。
当夜,裴琼歇在东宫,躺在她常睡的那张床上,地龙烧地很旺,衾被暖软,可她的手脚依然一片冰凉。
裴琼一个人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却连哽咽都不敢,死死地咬住被角,忍着不哭。
她不能哭。
她哭了,眼睛就会肿,那些人会因此起疑,阿恒哥哥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她不能哭,她要笑。
乌云遮住钩月,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天渐渐明亮起来,一缕白光照进黑压压的屋里,裴琼终于压抑不住,闷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呜咽。
被遗弃的小兽一般,绝望而喑哑。
只一声,裴琼就紧紧攥住手,拼命忍着不敢再哭。
可这哪里能忍得住,她眼里的泪一开始流,就如水一样停不下来。
她忍得浑身发抖,甚至咬破了唇瓣,才堪堪止住了眼泪。
天光大亮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裴琼不愿待在太子寝殿内,对着暗三那张和阿恒哥哥一样的脸,可她只能坐在那里。她惨白着脸直直地发楞,眼珠子都不眨。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快到中午时,秦王和怡王在东宫外求见,说是来探望太子。
东宫上下早已有所准备,福安公公先出去周旋,而暗九替裴琼补了补妆。她巧手几变,裴琼憔悴的脸就重新水灵妍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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