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惊疑不定,忙暂时避其锋芒,顺着女帝的话道:“臣万万不敢冒犯陛下,实在是朝臣久不见陛下,拿不定主意……待臣出宫,必替陛下传达圣意……”
华仪眯眸淡淡看他一眼,心骤然下坠,手脚一点点褪去温度。
平南王并非她心腹,未必知她意。
她与平南王非友似敌,他也未必肯助她。
她尽力了。
原想对平南王下手,却落入沉玉这陷阱之中,内忧外患不止,说是天下大安,高位却动荡不定。
华仪骤然闭眼,扬袖道:“出去罢,你想见世子,先去大理寺洗掉自己一身官司。”
裁军、新政、密信,都是他惹上的破事。
平南王低声道:“是。”他颤颤巍巍起身,膝盖作痛,偏头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沉玉。
沉玉却忽然直起身,淡淡道:“我送王爷出宫。”
平南王脚步蓦地一顿。
华仪蹙眉,看向沉玉。
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身子陡然脱力,跌坐回御座中。
沉玉以眼神示意一边的宫女,那宫女忙小步走到女帝跟前,伸手搀起华仪,道:“奴婢扶陛下进去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沉玉:看着你们都在我手底下挣扎,真是太爽了。
华仪:我心累。
平南王:我心塞。
华湛:我心痛。
常公公:我心慌。
第41章
沉玉慢慢走近平南王, 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随着他走出宫殿。
出了殿门, 平南王才微微偏头,若有若无地打量身边的男子——他低眸时容颜俊美,举止清雅, 自有一番清风霁月的气度,丝毫看不出当年的影子。
当年那个稚嫩的男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从未穿过一件干净的衣裳, 他没有一日看他不是一身污泥的。
他那时心生厌恶,把这孩子权作什么小猫小狗养着,饿死冻死也没关系。
知他血脉高贵,更刻意打压, 冷眼看这天潢贵胄落入泥沼。
沉玉看着前方的路, 淡淡笑道:“王爷初来京城,应有许多不便之处,若有什么忙,尽可找沉玉解决。”
平南王立刻回神,不自然地笑道:“那本王便多谢公子了。”
沉玉抬手轻抚眼角,微笑道:“不客气, 沉玉看王爷颇有眼缘, 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微微一顿,目光淡扫, 又道:“说来,世子殿下也与在下颇为投缘, 世子现今囚于南宫,沉玉自当好生照料着。”
平南王心头悚然一惊。
铖儿尚在宫里,沉玉为人睚眦必报,极有可能遭他算计。
平南王紧盯着沉玉,道:“不劳烦公子挂心。”
“怎么能说是劳烦呢?”沉玉道:“在下是心甘情愿帮助王爷的,陛下近日心情不佳,总是喜欢迁怒,在下若不帮衬着点,王爷若不慎惹恼陛下,可就不好了不是”
他眸带笑意,转眸看来,看似苦恼担忧得很,黑瞳却深晦默辩。
平南王只觉得心惊肉跳,皮笑肉不笑道:“也是,只是不知沉玉公子如今有何打算?如今朝中并不太平,本王分身乏术,沉玉公子怕是也是自顾不暇吧?”
沉玉道:“在下忠于陛下,何惧他人言辞?朝中起再大的乱子又如何呢?总有人混淆视听,浑水摸鱼,陛下说我有罪,我自当伏首认罪,若无罪,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公子从容,本王佩服。”平南王走到宫门,停下脚步,转身对他笑道:“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兼备,如今得陛下宠信,怎么可能摔下来呢?”
沉玉轻笑道:“是啊,倒是王爷应该好好保重,在下还盼着下回再次见到王爷,看王爷和世子团聚呢。”
平南王点头,再随口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转身上了马车,离开皇宫。
甫上马车,方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手心已全是汗。
太像了。
当年成懿太子,文雅隽秀,清雅从容,与人谈笑也是如此模样……
那时,他还只是不起眼的小小宗室子弟,在除夕日垂首立在台阶之下,看太子着玄袍金冠,威仪自成,唇间淡淡念着封赏。
那时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太子的脸,但是那人清淡温和的声音,一直深深地留在脑海里。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了。
后来,即便成懿太子死了,他们的谋算终于成功,那个让人趋之若鹜的位置终于属于自己,平南王也还是想过,倘若成懿太子还活着,又会是什么结果?
那个惨死在平南王府的女人会是贵妃,那个男孩至少会被封为亲王,甚至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帝王。
可是,没有如果。
平南王敛了思绪,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沉玉送走平南王,便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小苑,推开门,便见黑暗中有人坐着。
沉玉点燃烛光,亲自为眼前之人甄了杯茶,道:“太尉久等。”
眼前这人正是如今朝中另一位举重若轻的三朝元老——萧太尉。
萧太尉接过茶,笑道:“殿下请坐。”
沉玉敛袖坐到太尉对面,道:“刚刚送走成亲王,陛下那里不必担心,不知太尉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萧太尉沉吟了一下,道:“……殿下当真想好了吗?”
沉玉淡淡道:“自然。”
萧太尉却还是略有迟疑,道:“殿下倘若昭告天下,如今皇家颜面不保,宗室定要尽数收服于麾下,否则必然群起而攻之,牵连太广,又涉及皇位更替,殿下想过没有,自此之后,女帝如何自处?”
“我会娶她。”沉玉顿了顿,道:“即使不做帝王,天下也无人可以伤害她。”
“唉……”萧太尉长叹一声,“这孩子秉性极好,这三年来,老臣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君主,可惜偏偏挡了殿下您的道。殿下口口声声要护好她,可是,以这孩子的秉性,她又怎么会依……”
沉玉抬眼,一双眼冰似寒刃,凉似深渊里的玉,真如他的名字一般。
半晌,他才忽地一笑,道:“这件事情,太尉便不用费心了,我自有办法。”
萧太尉点了点头,复又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杯沿,道:“殿下……答应老臣一件事情,可好?”
沉玉道:“太尉请说。”
“当年孝睿皇后薨逝之前,便曾嘱托老臣,护您长大之余,也千万要引导殿下,切勿失了殿下生父——成懿太子的心志。”萧太尉道:“老臣只希望,殿下他日为帝之时,一则护好女帝,二则做个治世之君。”
沉玉起身,抬手朝萧太尉行了一礼,道:“自然。”
元泰殿中明珠熠熠生辉,暖意熏人,夜幕高悬,月色寒凉。
深色阔袖被风掀起,沉玉合上殿门,随手挥落一身寒露,转身走向内殿。
殿中宫人刚刚服侍女帝沐浴更衣,见沉玉走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地跨出大殿。
沉玉不做停留,直接绕过雕花屏风,抬手掀开纱帘。
华仪刚刚披上绛红外衫,襟口尚未拉紧,香肩半开,莹亮如玉瓷。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软塌上,长发半垂在身前,小脸雪白,没什么表情。
可纵使没表情,在他看来,也还是有一丝媚态。
沉玉眸色加深,才朝她走了几步,华仪倏地起身。
她抬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忽然扑入他的怀中。
他一时不备,下意识伸手揽过她,纤细腰肢堪堪一握。
香气袭人。
华仪的手慢慢探向他腰带,低眼淡淡道:“我身子好了不少,今夜不想睡那么早。”
他静立不动,低头探究地看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暗。
似有火慢慢蹿了上来。
华仪除下他腰带,又伸手去解他外袍,她第一回 亲自服侍人更衣,动作有些笨拙,落在他眼底却格外诱人。
沉玉忽然抬手,紧紧攥住她的手。
她抬眼看他,似是不解,然后踮脚轻轻亲了他的唇瓣一下,说:“我不好容易主动一回……”
沉玉道:“别无他意?”
她扯动唇角,道:“若有他意,你给我下药便可。”说完,又继续除去他身上衣物。
他身上的锦缎带着夜的凉意,她的指尖都是冷的,华仪拢了拢衣襟,有些冷地缩了缩身子,又替他除下一件。
他拉住她的手,扣紧五指,牵引她到床边坐下,“不必服侍我。”
她轻轻一笑,也不说什么,偏过身子拿过一边案上酒盅,扬臂递给他。
沉玉:“嗯?”
华仪轻轻一笑,“合卺酒。”
话一出口,便见沉玉目光一沉,黑眸闪过一丝光彩。
她道:“既是说好娶我,合卺酒又如何喝不得?喝了此酒,你我算是要纠缠一生,至死方休了。”
他看她半晌,忽地轻笑一声,接过那酒盅,把她拉得更近一些。
她顺从地靠过来,又取过另一杯,绕过他的双臂,声音低缓温柔,“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她的手臂绕过他的手臂,抬眼看他,一双秋水剪眸宛若妖孽。
沉玉攥着酒杯的手愈发用力,目光几乎要将她拆之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