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昭半真半假地说了卢楚的事儿,言罢,很是愧疚地扶额:“都是我连累了临清,若是不能替他做些什么,当真是心里过意不去了。”
萧毓希听明白了事情原委,起根是为了替他家舅舅讨要个贡举名额,才招惹了刑部那只疯狗。也不知是不是灌了太多美酒的缘故,当下心中气血炙热,非得替祁昭办了这件事不可。略想了想,正要去指下座的吏部尚书的儿子许知书,许知书已先一步把胳膊从美人臂弯里抽出来,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包自己身上。
祁昭犹疑地看他:“你能让你爹听你的?”
许知书被他一激,上来股劲儿:“开玩笑,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能不听我的。再说,祁侍郎,你这算什么大事,不就给一个贬官行些方便,别把他贬到穷乡僻壤去,我爹是谁,吏部尚书,这点事与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祁昭彻底放下心来,殷勤地亲自替他们斟了一圈酒,又陪着这帮纨绔寒暄了一阵儿,耳听着话题一直往下三路上转悠,心里不屑,开始装醉,拉长了声调:“世子,我可有些醉了……”眼皮不住地往下耷,像是要一头栽倒的模样。
萧毓希忙指挥那两个美人:“没听见吗?祁侍郎醉了,还不快扶房里去。”
第14章
两个美人忙将祁昭扶起来往绣房里去,祁昭跟没了骨头似得倚靠在美人肩上,乍一进绣房,混沌迷茫的眼镜瞬时漫过清水,一片净澈,他将两个粘稠的美人轻轻推开,道:“你们自己去睡。”
美人自是知情识意,撩了眼棉纱纸门外觥筹交错的光影,笑道:“这可不成,外面可都听着呢。”
祁昭会意一笑:“好,你们拿出功夫,我在世子的一百金上再加一百金。”
两个美人飞快入戏,倒在榻上娇啼莺呖,呜咽□□,还配着衣衫摩挲、裂帛的响声。祁昭在窗前寻了张绣榻,歪在上面,一边欣赏美人表演,一边听着外面动静。果然传进来些暧昧坏笑夹杂着低言碎语。
大约半个时辰,美人筋疲力竭,伏倒在榻上,娇声道:“侍郎大人,我们姐妹可算给你面子了吧,明儿长安肯定能传遍,大人虎狼精神,甚是生猛。”
祁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笑睨了眼美人,“行啊,等下次来我还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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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兰茵整理了备好的礼物,要去溧阳公主府给他们家刚及笄的贵女吴连月贺生辰。
她正对着铜镜梳妆,镜面里映出幔帐高悬,毓成躲在幔帐外向里探头探脑。兰茵将螺子黛放下,回身一招手,毓成便跑过来,吞吞吐吐地问:“姐姐,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兰茵起先是低头看他的腿,好像调养得挺好,恢复得也快,走起路来看不出什么了。但听他这样问,不禁皱了眉:“谁跟你说什么了?”
毓成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见这几天岑叔进进出出,姐姐也总是不见人,猜度着可能是出了事。”他低下头,俊秀的面容微暗,猛地又抬起来:“姐姐,若是有事你一定要跟毓成说,我长大了也想替姐姐分忧。”
他才十二岁,可是男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与兰茵一样高了,但面容上稚气未脱,这样一严肃起来倒有些故作老成的滑稽。
兰茵笑了,拉着毓成的手说:“好,毓成长大了,以后姐姐有事也多与毓成商量,你是安王,府里的事早晚该由你做主的。”
毓成脸上漾过慌乱,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府里的事还是姐姐做主的,我只是……只是……”他低了声音:“只是不想姐姐那么累。”
兰茵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姐姐知道,毓成心疼姐姐,只是你现下既然伤好了,就该回国子监念书,学业功课断不可落下,不然再追就难了。”毓成小脸皱巴起来,兰茵怜惜地摸了摸他的面颊,“我一会儿去溧阳公主府,正好先送你去国子监。”
将毓成送到国子监,兰茵估摸着时辰还早,想去看看卢楚,但想起祁昭曾跟她说有人在盯着安王府,便忍住了。马蹄子吧嗒吧嗒打在地上,乘着车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才去溧阳公主府赴约。
好巧不巧,刚下了车,就见几个锦衣少年勾肩搭背地往里进,一个少年神采飞扬又含着些许坏笑地说:“祁侍郎的床上功夫甚是了得啊,把两个美人累的咱们走时还没起吧。”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到底是花丛里躺惯了的,熟门熟路啊。”
黏腻的笑声连缀成了一片,祁昭将他们缠连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掰开,些许嫌弃地笑说:“公主府门口,能不能收敛点……”一回头,见着兰茵站在石貔貅旁边,正清清淡淡地往他们这边看。
萧毓希察觉到祁昭一动不动的视线,循着往这边看,脸上绽开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兰茵妹妹……”
兰茵走到他们跟前,微躬揖礼:“世子。”
淡荡夏光,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自他们身侧穿行而过,遇见相熟的还得不时招呼寒暄。
萧毓希靠近兰茵,吊儿郎当的目光掠过她的面,笑说:“兰茵妹妹可越来越美,真是‘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词句倒是信口拈来,不知是在风月之地给多少姬人吟诵过的了。
兰茵不自觉地蹙眉,往后退了退,站得离萧毓希远一些。
祁昭在后面看着,胸膛里一簇火直往上蹿,恨不得一巴掌拍他头上。脸色越来越冷,眼睛里像结了冰壳子。
偏偏萧毓希浑然未觉,抬起手伸向兰茵的鬓侧,兰茵盯着他的手心中厌烦不已,不着痕迹地歪身避开。公主府的管家正出来迎他们,热情地往里招呼:“世子,郡主,快进去坐吧,公主刚刚还念叨你们吶。”
萧毓希默默然收回扑了空的手,凝着兰茵如画的眉目,笑意幽深,“妹妹先请。”
放在从前,兰茵总还有客套一番,但被刚才他一番举止搅扰的心里烦躁,只略点了点头,挽着臂纱便走在了前边。
庭院中飘着槐花絮,峻阁池塘,芰荷争吐,有羽毛柔软的黄鹂鸟栖枝婉转啼叫。溧阳公主亲自迎到院子里,几个晚辈皆端袖行礼,公主与他们打过招呼,单握着兰茵的手,笑道:“可等你好一会儿,走,进去说话。”
穿过前堂,绣房里尽是女眷,聚在一堆说起心事来淅淅沥沥,琐琐碎碎,没有停歇的时候。
溧阳将她拉到无人处,凝重了神色问:“昨天是怎么回事?听说在凤阁里闹了一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兰茵想了想,觉得告诉她也无妨,反正凭着溧阳公主早晚也能打听出来的。
听完前因后果,溧阳浮上些怒气,“岂有此理,就这么一个入嗣过继的事,都快把宗亲们搅合疯了!”话音清脆,引得绣帷后几家贵女往这边瞧,兰茵调转身子,挡住她们的视线,抚着溧阳的手,道:“好歹都过去了,幸亏当年还有几个老人说得清楚,不然凭我自己,挖空了心肠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溧阳道:“那时你才几岁?懂什么事,能说清楚才怪。”
姑侄两又说了一会儿话,吴连月的贴身侍女来找溧阳,说是钗环头面有些拿不准,想让溧阳去看看。
“这孩子,都是大人还没个主见,非得我来拿主意。”言语中埋怨却带着宠溺,兰茵便催她快去。
溧阳本将她带到静谧处,她这一走,兰茵就落了单。正有些百无聊赖,到屏风后捏了块鹅油糕,便听那几个姑娘像是也离了原先的坐席,在屏风外的缠丝榻上流连。
“我听说昨天凤阁的一场变故全是因为祁侍郎给谢家六郎谋了个贡举名额的缘故,这才引得那个枢密一时义愤,到御前砌词诬告。”
“这事……得问咱们谢女郎。”
一个柔软带着羞涩的声音飘出来:“问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祁侍郎跟谢家素无交情,也不知是看了谁的面子……”
紧接着是一阵捶挠推搡的衣料窸窣声,众女笑在一处。
兰茵捏着糕点,手指下用力,雪样的面碎儿扑簌簌落到罗裙上,她暗中咬牙,又是花街柳巷里的姑娘,又是高门大户里的女郎,还真是个浪荡子。气梗在胸口,转而恨恨地想,他爱眠花宿柳,招蜂引蝶,又关了她什么事。
外面玩闹了一阵儿,突然一个女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安王府也是堂堂的郡王府,当年老安王在时何等风光,竟沦落到如今,你们可知是何缘故?”
“还能什么缘故,老安王和王妃早逝,府邸里没了顶梁柱,可不就衰落了。”
那女郎切了一声,“什么没了顶梁柱,我跟你们说,皇后和祁家就第一个不待见安王府。”
一片软濡唏嘘的称奇声,低靡地催促着快说明原委。
“都知道当年的宸妃吧,何等盛宠,那就是老安王荐进宫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宸妃犯了错被打进冷宫,趁着陛下去骊山行宫避暑,冷宫竟起了一把火把宸妃活活烧死了。这把火是怎么起来的至今都没弄明白,有人说……”压低了声音,几乎和煦风檀雾融为一体:“是皇后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