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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卿欢[重生] (桑狸)


  兰茵轻叹了一声:“可巴蜀穷困,路途又艰险,确实不是姑娘好待的。”
  毓成清脆道:“事情就在这里。他们姬家全部往巴蜀迁,是为了照料年迈流放的老母亲。姬云泽是朝廷命官尚且为了自己的母亲能舍下官位去尽孝道,她倒先要抛下亲人来攀王府的高枝儿了。想必姐姐白天去姬家时带着淑音和锦瑟,她们的装扮穿戴被她看在眼里了。这样寡薄亲情,贪慕虚荣的人,姐姐怎么能放心把她留在身边。”
  一席话分析出来,有理有据,填了兰茵思虑上的空隙,她不禁要对毓成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有这样洞察人心的智慧。
  淑音取了干净的亵衣来给毓成换上,边给他平整肩颈上存起的衣衫褶皱,边说:“奴婢觉得殿下说得有理,郡主身边留不得,不如看看哪个田庄还缺人,送过去吧。庄里的姑娘都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冻不着饿不着,也不算辜负了姬家的嘱托。”
  她到底与毓成不同,这里面的人情往来毓成一概不知,淑音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兰茵不好回绝,先替她给姬羽墨想好了归宿。
  毓成微微蹙了眉,显然还是不认同,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兰茵将打算跟姬氏一说,她只愣了愣,有些觉察出兰茵是不想把羽墨留在身边,顾念着她退而求其次做出的安排。而姬羽墨对王府的排场铺张一概不知,只听到‘田庄’二字,好像半只腿迈进了泥沼里,将要与肮脏粗重的农活为伴,脸上精心挤出来的甜美笑容瞬时便挂不住了,冷着一张脸将不满全写在了上面。
  兰茵全瞧在眼里,只觉这姑娘太直接了些,有求于人时如檀粉调蜜能把人甜腻了,稍稍没达成她的心愿便立即如霜凋岸草,冷涔涔的,半分婉转颜色也不剩下。不由得庆幸,多亏毓成方才拦住她了,不然说出去的话可是覆水难收。
  姬氏还在犹豫,觉得田庄也是个好去处,那里面的女孩只干些洒扫浆洗的活计,到了年纪还给一笔嫁妆配出去嫁人,对于穷门小户里走出来的姑娘也算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归宿了。
  再不济,总也比苦寒的巴蜀强多了,因此便不顾姬羽墨的拉扯赔着笑脸答应下来了。
  等姐妹两人出了门,姬氏才揪着别扭的妹妹说:“傻丫头,王府田庄里养的姑娘不比小门户里的官宦小姐差……”
  好说歹说劝了一路,姬羽墨才稍稍露出些笑容,由着姐姐给她念叨张罗行装,过几日便直接去归云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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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楚起身去益阳赴任那日是个雨天,前一夜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天亮后雨势渐收,但仍是细细密密连缀在一起的雨幕,长安城的连绵琼楼如山峦相叠,皆被蒙上了一层阴沉沉的纱帘。
  兰茵和毓成一起在白十里亭等着卢楚,一见他穿着蓑衣牵马而来,毓成先跑过去,嘴里喊着“临清大哥”。身后丫鬟追赶不得,无人给毓成打伞,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将衲珠缕金的堆绣锦衣湿透了大半。
  卢楚忙将自己的伞撑开给毓成遮雨,看了看毓成身后的兰茵,不禁苦笑道:“你这乱淋雨,要是生了病你姐姐非怪我不可。”
  油纸伞上描画的绣球花蓬遮出疏落斑驳的影子,正落到毓成脸上,他眼睛里全是不舍,凄凄落落地仰头看卢楚:“临清大哥,我在地图上找了益阳县,知道它大体在哪个方位,等我闲了去看你。”
  这话说的像是个老成的大人一样。卢楚连同跟上来的兰茵都笑了,这一笑恰到地扫除了几分离别时分弥漫的沉郁凄凉,多了些温情。
  毓成却不高兴的样子:“你们笑什么,我说话算数,定会去看临清大哥的。”
  临清摸着毓成的头,有些感慨:“这一去也不知要在哪里待到几时,再见时只怕毓成都要长成大人了。”
  毓成眨巴了眨巴眼:“我现在就已经是大人了。”
  卢楚没忍住又笑了。
  兰茵在一旁看着,见卢楚虽然跟他们说着话,但视线总不由得瞥向来时的路,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兰茵猜到他大约在等祁昭,卢楚虽然性情温和很好相处,但为人却并不多交际,跟朝中官员并无太多来往,这大约与如今结党成风、贿乱并行的时气有关。
  唯一最要好也是最合的来就是一个祁昭了。
  雨染幽草,犹如珠子碾落大地,耳边是凄咽断续的声音。等了许久,卢楚身后跟着随从小来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说:“前些日侍中大人差遣小的去吏部送文书,正看见祁侍郎跟吏部尚书大人在商量什么,神神秘秘的。人家都说原先吏部定的大人去向不是益州,是尚书给改成益州的,瞧着许尚书跟祁侍郎又有私交,别是他故意给大人使绊子。”
  卢楚冷下脸色,歪头叱道:“胡说什么。”

  第18章

  小来真心替自己主人委屈,被他一吼,反倒憋不住满腔的不平,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要说这事大人也是无妄之灾,明明是替他祁侍郎办事,怎么到头来他没事,您反倒要跟充军了似得,跑到百里之外去当个穷乡僻壤的县令。”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眼风偷瞄兰茵。小来跟在卢楚身边很多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可他家主人偏是个腼腆的君子,将心思藏得严严实实总也说不出口。眼瞅着人家祁侍郎家世、官位样样胜过他,如今又是近水楼台和郡主同在长安,他家大人这一走原本没影儿的姻缘只会更加渺茫。他帮不上许多只能干着急,也只有拐几道弯稍稍提点一下兰茵他家大人的无辜与弱势。
  卢楚又呵斥了他几句,小来便将脑袋耷拉下去,盯着地上四处迸溅的雨珠瞧。
  而兰茵,安静地垂下头,睫宇低敛,大半边面隐在油纸伞所遮出的一片阴翳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边寂然落下,远处陡然传过马蹄蹦踏的声音,一声一声如鼓点般,徐徐逼近。行到他们跟前,缰绳长拉,马啸嘶鸣,祁昭和李长风同时下马,皂靴踩在水坑里,击起雨水碎溅。
  祁昭一眼看见站在卢楚身边的兰茵,脸色不自觉地暗了暗,但很快恢复如初,上前来拍了拍卢楚的肩膀,笑道:“还以为赶不及了,就知道没见着我你不会走。”
  卢楚眉眼弯弯,尽是温润笑意,语气却颇为嫌弃:“只是想等雨小一些再走,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祁昭的厚脸皮丝毫不为所动,只摇头晃脑道:“行了,不用嘴硬,我知道你的心……”身后的李长风嘴角不自觉地抽搐,偷眼看了看兰茵,他家大人从到这里视线就一直很矜持地圈地自萌,没有半分漏到兰茵郡主身上。他纳闷这是转了性还是想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许久,雨果真越下越小,到最后只有稀稀落落的水珠子掉下来,连伞都不必打。
  卢楚抬眼看了看如碧水浸漫过的清澈天光,叹道:“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听到这个‘走’字,祁昭不由得在心头涌上些微悲怆,替卢楚难过。前几天听他随口提起自己母亲的病症,祁昭才如梦初醒,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事。按照前世的时间点,卢楚的母亲就是在今年去世,且他记得,老人家走时好像是刚刚入秋,府宅外的柳丝绦边缘微黄,隐约透出萧索。
  前世卢楚没有此难,他按部就班地当着他的国子监司业,安安稳稳地守候在老母亲身边给她养老送终,虽然作为孝子的他因母亲离世而难过了很长时间,但也仅仅只是难过,该尽的孝道都尽过了,没有遗憾。
  可是今世,阴差阳错他要被派遣去益阳当县令。益阳据长安百里之遥,而他母亲所剩时日不多,可能这一走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偏偏这样的话他无法宣之于口,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个常年被哮症所折磨看上去近期并无异样的人会突然病发不治离世,跟人家说他其实活了两世,是从十年之后重生而来吗?那样只会被当成疯子。
  所以他暗中去找了吏部的许尚书,看看有没有转圜通融的余地,哪怕让卢楚晚上任几天给他母亲送了终再走。结果可想而知,且不说这是康帝亲口处置的,万一哪一天问起来吏部能不能吃罪得起。单就是他爹祁长陵那边已让许尚书拿捏不住,他虽不想得罪祁昭这个正当盛宠的国舅,但更得罪不起祁长陵,只有好言抚慰着他,维持原判,一天都不能耽搁。
  这一切卢楚无从得知,并且对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浑然未觉。他翻身上马时满是眷恋不舍地遥看长安,最终这黏粘的视线落到兰茵脸上,带着满满的痴念。
  小来低声催促了一遍,他才将视线收回来,朝众人拱手告别,扬鞭而去。
  这一条道路绵长悠远,能看见远方群山如黛,峰峦相叠,在湛蓝的雨后天空下静静矗立,宛如一幅墨汁浅淡的水墨画。卢楚像化作了水墨画中的一点,越来越渺小,直至彻底消失在绿芜西风之中。
  他这一走,除却随从与下人,只剩下兰茵、毓成和祁昭。
  一片沉寂,显得风拂过枝桠的窸窣声格外落地清晰。李长风观察着向来不要脸的自家主人竟然会有那种沉默带点忧郁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想通了决心放手,是在用欲擒故纵的手段。这样一想,不由得要为兰茵郡主捏把汗,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祁昭这王八蛋惦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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