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二郎盯着那只碗,就仿佛见到了生的希望,他死命地挪动着整个身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了碗跟前。他能感觉到浑身上下不断有血慢慢往外渗,他真的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当他坐在光线明亮芳香四溢的家中花园中,品尝着香茗,弹奏着乐曲,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落到如此地步。人生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以及人情冷暖,他仅仅在几天内就尝了个遍。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忍受不住如此折磨,可是他不同,或许是因为浸淫琴艺的缘故,他认准的事,没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除非他死了。
他父亲和大哥什么秉性,他作为儿和弟弟再也清楚不过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他人泼来的脏水,死也不行。
他没有传承父亲的武艺,也不会什么诗书文字,但他至少继承了父亲的坚韧不拔和不畏艰难。
爹,儿没有辜负您。
他刚想伸头埋入那碗肮脏的猪食之中时,碗却被一只伸入铁栅栏的手端了出去。
施二郎惊愕地抬眼看去,却见到一双沉静到极致的双眸。
一碗冒着喷香气息带着肉味的饭食放了进来,一直不曾流泪的施二郎已是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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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5、金陵(四)
“成化哥……你,你怎么来了。”施二郎趴在地上用力地擦了擦泪水,含糊不清地道。
齐王眉目紧锁,看着施二郎已经快要分辨不出面孔的面容以及血肉模糊的身体,双眸之中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耀。
“先别话,快吃。”
施二郎双臂颤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尔后将脑袋埋在了盛满饭食的碗中,饿极了的他只是片刻功夫便将碗中饭食一扫而空。
齐王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蹲在二郎身前,似乎与光线阴暗的大牢融为一体。
“我会把你救出来的。”齐王斩钉截铁道。
施二郎并没有露出齐王预想中欣喜的表情,反而艰难地摇摇头道,“成化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就给了别人污蔑我们施家的机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齐王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文静柔弱的施二郎会出这么一番话。
“他们诋毁我爹里通外国,想通过我来指认,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意,施家的名声岂是他们想毁就能毁的?”
齐王看了看身边,跟着的两个狱卒已经退到了十尺开外。
“二郎,你千万别犯傻,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拷打你,直到把你打死为止。”
施二郎道,“我何尝不知?以前我爹总我文不成武不就,啥事也干不成,但这次,我要为施家做点事,捍卫武陵候府的荣誉,毕竟爹和大哥生死不知杳无音讯,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完这番话,便默默地转身爬回到了房间里端,似乎不再想搭理齐王。
没了灯火,齐王已经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形。
“二郎,这里的狱长以前是我的部属,我已经吩咐他尽力多照顾你一些。”完这番话,齐王轻叹一口气,站起身缓缓离开了阴森的监狱。
直到齐王的身影消失,施二郎才轻轻地了一声“谢谢”。
随着火光越来越暗,他微闭双眼,似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出了监狱,齐王一骑绝尘向金陵城外奔去,后面紧紧跟着两名亲兵。
他们的速度很快,只是片刻功夫就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士兵本要阻拦,却见是阴沉着脸的齐王,立刻吓得缩了回去,连忙指挥放行。
齐王一路不曾减速,直到快要冲到波涛汹涌的江岸,亲兵们惊叫着出声,他这才一勒马缰,马匹嘶叫着高高地仰起上半身,堪堪停了下来。
远处江水一如千百年前不停地向着入海口翻滚,随着江风阵阵,不停地浪起浪涌,一股带着水腥味的风迎面扑来,将他的头发吹得肆意飞扬。
他呆立了很久,一言不发。
亲兵们何尝不知道齐王心情不好,但他们却不敢话,生怕再度惹恼了齐王。
江水一眼望不到头,而此时,远处却隐隐约约出现几艘巨船,正在风中缓缓前行,战鼓声、士兵们的操练声断断续续,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水军拉锯战做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骑着马轻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齐王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却是一身白衣的铁白梨。
“施二郎不同意?”铁白梨问道。
齐王似乎没有心情话,只是点点头。
“庆国军队势如破竹,你之前打下的江北所有地盘一夜之间已经江山易主,如今已经隔江相望,以我对燕王的了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齐王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本打算搭我的船去江北吗,趁着江面上还没开打,我给你安排,你去吧。”
铁白梨愣了愣神,没想到齐王竟然会出这么一番话来,联想到施二郎身陷囚笼,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齐王面无表情道,“是又怎样,施二郎一心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施家忠义之名而罔顾生死,但是作为他的大哥,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铁白梨虽早已归心似箭,可齐王毕竟将她从皇帝手中救出,而且还化解了她的一次劫难,如果她就这么放着齐王不管不顾,总觉得良心难安。
“你可知,皇帝为何紧紧揪着施二郎不放,是不是也存在试探你的心思,万一你将施二郎劫走,恰恰是中了他们的道儿,尔后把你一并打成里通外敌的罪人,这恐怕才是皇帝的一石二鸟之计。而施二郎之所以不同意你的计划,恰恰是想到了这一点。”铁白梨一针见血道。
不得不,铁白梨讲的字字诛心。
齐王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皇上为何如此步步紧逼,非要将我彻底除去,才善罢甘休吗?”
铁白梨苦笑道,“帝王心思,谁又能真正明白呢。”
齐王愣愣地看着滚滚江水不断往远处逝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齐王府中,面对晚餐,往日里胃口很好的齐王这次却是丝毫未动。
铁白梨叹了口气道,“吃点吧,别伤了身。”
齐王摇摇头道,“我不饿。”
“现在唯有希望燕王能够大败越国水军,你才会迎来唯一的一次机会。想来也真是讽刺,这次齐王殿下的命运竟然会取决于敌人。不过,我相信,燕王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齐王道,“你是,到那时皇上又会重新启用我?”
“是的,那个时候,如果他还想坐稳皇位不被庆国长驱直入的话,他只能启用在军中拥有无人能够取代地位的你。只是,真心希望,施二郎能够坚持到那一刻。”
一听到施二郎三个字,齐王的心情不禁躁动了几分。
铁白梨按了按他的肩膀,“相信我的判断,燕王一向不喜僵持,他肯定会在短时间内突破没有齐王压阵的水军。”
齐王今日里已从铁白梨口中不止听到过一次燕王,他虽然心情暗淡复杂,却依然脑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究竟与燕王是什么关系,为何一副对他那么了解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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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6、金陵(五)
战事初始之际,镇南王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水军在遭到齐王的突袭后损失大半,剩余的船只则被镇南王带到了安庆水域,在得知燕王大破武陵候之后,镇南王乘着快船顺风而下,不日便抵达了与金陵城隔江相望的江浦,与燕王会和。
镇南王乃是当今庆国皇帝的弟弟,从辈分上来,是燕王的叔叔辈。故而燕王见了镇南王得尊称一声皇叔。
“皇叔星夜前来支援,侄甚是感动。”燕王早已在码头上等候多时,见镇南王从舢板上稳稳地走下来,上前几步迎接道。
镇南王急忙按下燕王抬起的胳膊,“贤侄千万别多礼,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皇上那里孤自会多为贤侄美言几句。”
镇南王继承了皇家的优良血统,虽带兵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单看外表却是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年纪虽已近不惑,长须美髯,盔甲鲜亮,一副贤者良将的派头。
燕王顺势站直了身,谦逊的笑道,“若不是皇叔始终在安庆策应,牵制了敌军的一部分兵力,侄这边也不会如此顺利。”
镇南王哈哈笑道,“都是为国分忧。贤侄,你的这份大礼可不轻。”
“皇叔长年累月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侄又岂能独占。”
镇南王虽不精兵事,但是为人处世方面相当老道,否则皇帝又怎么会将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交给他。
长时间以来,两岸相对无事,镇南王一时忘了这是两国交锋的前线,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广陵府的宅里享福作乐,所以齐王发起突袭之下,疏于防范的水军很快就溃败了下去,亏得有几名忠心耿耿的部下将余部收拢,这才避免了水军全军覆没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