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铁白梨嘴上在着话,手里却也不停,将热气腾腾的窝窝头用陶碗端在饭桌上,又从咸菜缸里挑出两根咸菜,细细的剁成了末,心翼翼的用碟装上,接着从蒸锅里舀了两碗开水放在各自的面前。
这就是父女俩今天的晚饭。
老铁边啃边瞅着白梨,踌躇了一会还是开口道:“梨儿啊,你今年都十八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老铁应该是考虑了好几天,见白梨肯听便一口气都了出来,“我在历州城有个远房亲戚,过两天你便收拾收拾去投奔他吧,到了那儿先安顿下来,过一阵我再托亲戚给你做媒找个老实本分的后生,两人在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生个大胖,可比天天在这里吃苦受累强多了。”
“那爹你呢,和我一起去吗?”
“爹老了,走不动了。更何况爹在这天雄关已经大半辈,也不想挪动了。”
“爹在哪,女儿就在哪。”她斩钉截铁地道。
“你这孩,怎么这么不听话。”老铁不由地提高了嗓门,只是片刻,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都怪我的腿,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大姑娘冒充后生去顶班,怪我一时糊涂,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应该让我家梨儿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累啊,到头来还耽误了你,唉。”着着,老铁竟然哽咽起来。
“爹——”铁白梨也不禁觉得心酸,老铁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俩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亲情早就血浓于水,牵扯不开了。
十三年前,老铁正值壮年,作为城防守备兵,除了在城墙上的各个要塞轮值外,还要充当辎重兵经常到百里之外的历州城去拉粮食补给。就在一次押粮队伍回天雄关的路上,老铁解时竟在路边的杂草丛中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
他急忙将这个孩抱回骡车上,一口一口的慢慢喂水,过了好一阵,孩才悠悠的转醒。恐怕是因为之前太过劳累,一下到了安全的地方,孩没过多久复又沉沉睡去。
当时这孩梳着一般孩童的垂髫,穿的是男孩儿的衣服,所以随行众士兵都以为是个男娃,纷纷调侃老铁,这回娘也不用找了,天上直接掉了个儿给你。老铁只是傻呵呵的笑着,抱着孩的臂膀却愈发的温柔了。
回到家之后,老铁将孩脏兮兮的粗布外衣,竟露出丝绸质地的,上面绣着精致华美的图案,这样名贵的布料他也只在历州城最大的布店前远远地看到过。
孩依旧在沉甸甸的睡着,即便是常年不近女色的老铁也知道,怀里的孩却是个女娃。
老铁虽然手脚粗了点,但并不是一个笨人,思前想后,他决定将孩的性别隐瞒下去。孩来路不明,且衣着华贵,必定有其难言的苦衷,如果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将她的身份曝光,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果不出他的所料,没过多久一个老兵从历州回来后,给当值的弟兄们讲起那几天他在历州的见闻,最后老兵道,城门口贴了几张通缉布告,其中一张画的竟然是一个女孩,真奇怪,也不知一个女孩能犯什么事,多半是犯官正在逃逸的女吧。那老兵不识字,只是匆匆忙忙的看了一眼,并不知道详情。者无意,听者有心,老铁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女娃所有的贴身衣物包括那件都藏在一个铁盒里,深埋三尺。
后来在老铁心翼翼的追问下,女娃只是她叫白梨,今年五岁,其他再问什么,女娃只是摇头。
老铁于是给女娃起名铁白梨,逢人便得意洋洋的,他老铁有后了。
从此,天雄关便多了一个铁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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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过往(一)
这女娃还真像个男娃,清醒之后倒一点不扭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喊爹。老铁的嘴咧的的,心中满是欢喜。
女娃并不多话,显得比同龄人老成许多,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爬上大营外面的木栅栏,远远地看着将士们操练武艺,然后回家就拿着树枝瞎比划。老铁见状也不拦着,有时候还专门从大营里找来老乡,指点她的技艺。毕竟老铁只是个守备兵,除了空有蛮力,并不精通战阵杀人之法。
白梨学得很认真,每天早晚雷打不动的练上几个时辰,老铁心疼她,也曾劝她不要那么卖力,一个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有点自保能力就可以了,别练得五大三粗的,将来找不到婆家。白梨表面上答应着,但每天依旧如此,老铁只好顺着她的心意来,从每天自己的口粮里挤出一两个窝窝头放在她的碗里。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白梨就十三岁了。老铁的腰慢慢变得弯了,手脚也不似以前那么利索。但看着孩成长起来,老铁梦里都会笑醒。天雄关这里娶个媳妇不容易,有哪个大姑娘愿意到这个苦寒之地受累呢,老铁年轻时还想找一个,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老铁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一心一意将白梨抚养成人。
日虽然苦,但父女俩倒也过得其乐融融,唯一让老铁担心的就是随着白梨年龄的增长,她的秘密会被其他人所发现。
一天老铁轮休,他正在家旁边的一块旱地里抡着锄头翻地。经常和白梨一起玩耍练功的李家二狗忽然气喘吁吁得跑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喊道,铁大叔,白梨她在打谷场晕倒了。
老铁一听,吓得脸色煞白,扔掉锄头就朝白梨经常练武的地方跑去,等他赶到那里,已经有三五个成年人围在那里,都是一脸焦急,更有人扶着白梨急道,赶紧脱掉他的裤看看伤口,怕是撞到哪里了,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老铁一声巨吼,谁都别动,他一把抢过白梨,也不管别人诧异的目光,抱着她就往家里跑。
回到家中,他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脑里却是慌了神,这该如何是好,即便是她亲爹也不能就这么掀了她的裤,坏了她的名节,毕竟孩已经不了。
他咬咬牙,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冲到隔壁寡居多年的薛婆婆家门口,咣咣咣的拍着门大声喊道,薛婆婆,薛婆婆,快开开门。
薛婆婆不明所以,刚打开门,就看见老铁一下就跪在地上,砰砰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婆婆你救救我的娃吧,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白梨她……她是个女娃儿。
薛婆婆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虽然惊讶万分,但她还是随着老铁急匆匆的来到他家里,一把将老铁推出门外,将门掩得死死的。
老铁在门外紧张地手直搓,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梨怎么会突然这样,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吗。这时二狗却从一边冒了出来,抖抖霍霍的问道,铁叔,白梨他有事没?
老铁吓了一跳,急忙将二狗赶出院,斥道,去去去,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碍事。
二狗年纪和白梨相仿,只是看起来有些憨笨,被老铁推搡出去之后,使劲挠了挠头,也不知为啥铁叔会突然翻脸,嘟囔了两句,只得一步三回头的朝家里挪去。
只是过了一会儿,老铁便觉得胸腔憋得难受,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薛婆婆推门出来的时候,老铁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白梨她,她到底怎么了。薛婆婆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憨货,白梨是来了月事。
啥,啥月事?老铁一呆,愣是没听明白。薛婆婆虽然年过六十,精神倒是十足,她哼一声道,女人家的事就别问那么多了。停了一会她又,老身这里还有点红枣,待会拿过来给她补补血吧。
老铁忙不迭道谢,将婆婆送出门外后,急忙跑回里屋,看着面色苍白的白梨静静的躺着,便是一阵心痛。
这时白梨却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声,让爹担心了。
老铁急忙蹲在床前,紧紧握着她略有些冰凉的双手,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梨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话。
后来两天,薛婆婆又来了几次,总算让白梨明白这将是她大半辈需要面临的问题,也教会了她如何去应对处理这些事情。老铁虽然依旧半懂不懂的,但他知道,他家的女娃终于长大了。此间,苦逼的二狗也来了几趟,但一到门口就被紧张的老铁用扫帚打了出去。
薛婆婆是个苦命人,丈夫很早以前在战场上丧了命,她一直替军营里的那些粗汉缝缝补补做些衣裳熬到现在,自从知道白梨的秘密后,她倒是个守信人,从来不对外伸张,但和老铁一家的关系却变得融洽了。白梨有什么不方便对爹的,也会经常跑到她那里倾诉,薛婆婆也乐得有个伴。
好景不长,一年后的夏至,老铁还清晰记得那一天的中午分外炎热,押送粮车的队伍在戈壁滩上缓缓前行,人困马乏,虽然难得没什么风沙,但人们走的还是及其艰难。
老铁用积攒了三四个月的饷银在历州城里买了一支样式精美的银簪,郑重的藏在怀里。虽然白梨平时都是一副少年的打扮,但他曾瞅见她在薛婆婆那里对着一个样式普通的木簪看了半天,于是老铁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给白梨买一支像模像样的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