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看在什么的情面上?苏卷冰说不出口。那个人与娘不是夫妻,没有恩情,唯一的交集就是十几年前那一夜的醉酒。他事过无痕,娘却搭上了一辈子。娘这一辈子到尽头了,但他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果然,苏老爷闻言,皱眉道,“你该去找大夫,而不是来找我!况且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回京去办,不能还。”大概是无情,所以连怜悯都没有。
苏卷冰犹不死心,“难道你竟寡情薄意到这种境地?她可是与你共枕过的女人!因为你的过错,她的一生毁了,可是她却毫无怨言,接受你们的处置,在这白水安家十余年!她虽不是你妻,但名分在,是你的人,难道你就忍心不顾?难道你一点都不会难过?”
这时候,下人来报马车轱辘修好,随时可以启程。苏老爷没有多言,转身欲进马车。
苏卷冰在下人们的阻拦下挣扎着上前,“求求你,去见她一面吧!求求你!”他平生第一次求人,在狼狈的雨中,忍不住哭腔,“求求你!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去见见她吧!”
苏老爷在进马车前,最后一次回望他,声音淡漠,“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了。”苏老爷轻笑一声,不屑道,“一句空言,就想让我改变心意?幼稚!”
苏卷冰慢慢站直,眼中渐冷。
苏老爷道:“京中皇后染恙,和你娘病重。”他看向苏卷冰,近乎残忍地,“你说,哪一桩事情重要?”
他意味明显。贵人与贱妾,根本比不得。
“启程。”
苏老爷转身进了马车,苏家仆从见状,随手将苏卷冰推到路旁,跟上去,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京去了。
.
苏卷冰抹干脸上的雨水,快步往回走。
可是晚了,他娘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去了。
他听二虎娘转述娘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幸而是有关于他,跟那个人没什么干系。
娘说,
“冰儿回京去!回去!”
他听到这句话时,身后窗外恰好天光大亮。如他所言,渐渐雨过天晴,是新的一天了。可是在他眼中,这白水的天却仍然风雨交加。大概此后也一直不会天晴。
他想,他要回一趟京都。
京都的天,应该是风日晴和的吧。一如从前娘跟他提起时,所追忆的那一片天空。
(3)
时间飞快,又是三年过去。
京里苏家。
苏夫人斜躺于榻上,听许伯上报府里近一月的事情,
“郭鸿大人府上四小姐办生辰礼,小人禀过老爷后,从府库里拨了黄金百两、锦缎百匹送去,另外,繁少爷下月将入文渊阁,小人依着族里规矩,特意添了马夫一人,随侍四人,小奴八人送去伺候…”
苏夫人闭眼听着,忽然问道,“白水苏家那边……”
许伯一唬,忙道,“夫人不知,白水那边的事情,府里一向是不管的。”
这苏夫人是苏老爷新娶的继室夫人,是老爷原配妻子的幼妹,大少爷的小姨,原夫人过世后,她继着自己姐姐再嫁进苏府,许多事情尚且还不清楚。
也不能让她清楚,只教她知道不去多管就是。许伯因而措辞道,“白水是乡镇小地,乡人淳朴,除了一应财务,京里都不插手管的。”
谁知苏夫人却不听他的,只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白水发生那样的事,你与姐姐却硬是瞒了下来,不叫老爷知道。”
许伯跪下,冒着冷汗道,“夫人…”
苏夫人说起那件事,“白水镇百里外有一处贼寨,祸害乡里数年,乡人们苦不堪言…可是就在去年,竟被一个无名的少年给一锅端了。”她看过去,眼中隐隐见轻蔑之意,“许伯,你说,这个少年是谁?”
许伯大惊,嚅嚅不敢言。
苏夫人嗤笑一声:“姐姐心里梗着那根刺这么多年,倒被你利用了去,许伯真是好计算。”她语中意思是说白水苏府许管家借着贼寨的势力为祸乡人,而贼寨被端了之后,却又自报功劳,得了官府与苏家的奖酬。只是她姐姐糊涂,知晓原委之后,竟帮着许伯替许管家周旋,只为不让苏家那庶子声名起。
许伯忙俯地请罪道:“夫人明鉴,小人对苏家忠心耿耿,并无二心!况且小人弟弟所做之事,小人事前并不知情!请夫人饶恕小人管教不力之罪,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苏夫人轻哼一声,随手捧起桌上一杯茶要饮,谁知触手却已凉了。她不由心烦,重重放下茶杯,“我不是姐姐,别拿我当姐姐一样好糊弄!”她愈看他愈生厌,干脆挥手让他出去,“看在你伺候老爷几十年、的确忠心可鉴的份上,我暂且不会去戳穿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苏夫人蹙眉轻叹,随她陪嫁的老嬷嬷从内室出来,重新捧上一杯热茶给她,“小姐在劳心什么呢?”
这是一向疼她的嬷嬷,苏夫人也不瞒她,直说:“姐姐真是糊涂!”
老嬷嬷走上前,伸手替她按摩额角,苏夫人感受到额上轻柔的力道,不由仰面闭目,再叹,“爹爹为了与苏家交好,嫁了一个姐姐不够,姐姐去了,又将我嫁进来。女子的婚事一向是媒妁之约,父母之命,我也不怨爹爹,只是我原以为我嫁进来,不过就是帮姐姐管教管教大哥儿,或者理一理府里烦琐的事务罢了!谁知道,姐姐竟然留这么个烂摊子要我收拾!”
“苏家现在声名全不如黎家,只靠着百年积威,才能勉强在朝中与黎家对峙。”
她哀声:“都是那个黎家小子。谁曾想,短短三年,那小子竟就被那些年轻书生捧称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如今天下皆知他风华,可苏家此时却实在没有拿得出与他比并的人来。”
嬷嬷劝慰道:“小姐过虑了,苏家百年大族,人才济济,现在只不过是一时让那小子抢去风头罢了。”
苏夫人摇头,“普通的人才,哪里能与那人去比?”她叹气,“依我这几月里的观察来看,苏家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只是远在乡下,被姐姐一直欺压着!”
“现在是什么时局!”苏夫人提到这儿,免不得又要怨一怨自己的姐姐,“姐姐她只怕大哥儿不受老爷重视,怕那庶子抢去光芒。可是大哥儿自幼性情刁虐,又不学好,成日里就跟着那位二殿下鬼混,将苏家与我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大哥儿自个儿不经事,现在苏家又多的是他这样的纨绔废人!姐姐为主母,不约束,只晓得放纵大哥儿胡来…这下好了,这从小娇着宠着,竟还惯出他一身小霸王脾气来,我听说前些日子他还跟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哥儿在大街上公然抢女人!大哥儿为苏家嫡子,都是这派作为,苏家不败才怪了!如今苏家子侄辈无一人可用,我在旁瞧着老爷为此都愁白了发,心里实在也很着急。”
“…倒是那个庶子,一声不吭端了贼窝,偏又不居功,任由那个下人抢去功劳……看样子是个有谋智又谦逊的人。”苏夫人忽然睁开眼,望着屋顶,“最重要是姐姐告诉过娘,那庶子出生时,有个算命先生上府算了一卦,说是将星下世,又说什么一年之后,相星亦随。”
苏夫人越想越是,“黎家那小子可不就比那个庶子小一岁吗!他十四岁连中三元,年纪轻轻,又得到了当世读书人的认可,又曾在殿上与陛下击掌约誓,不出意外,他该就是那个相星了,那么,那个算命先生说得没有错,苏家在白水那个庶子,一定就是将星投世!”
嬷嬷一边手中继续轻轻为她按摩,一边笑她,“小姐打小就爱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嬷嬷!”苏夫人不依,“事实在面前,黎家小子确有相才,不由我们不信!”
嬷嬷顺她的话,“是是是,小姐想得对。”
可是到了现在又有什么用!苏夫人再再叹气,“哪里想得到姐姐听到那话,心里更顾忌了,竟然吩咐白水府上那个管家处处为难、苛刻,一点大妇风范都没有!我听说,那个庶子从小被欺压着长到十八岁,从未离开过白水,连苏家族谱都还没上呢!”
嬷嬷问她,“那到底是个贱婢所生的儿子,若出息过自己的孩子,大小姐心里不舒心也是难免,只是小姐如今为这苏家主母,看着那些庶子庶女,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苏夫人摇头,扭头去看自己的嬷嬷,“嬷嬷,你还记得从前也有个算命的先生,他给我批的命吗?”
“…他说,我前世孽债太多,注定今生孤老。”
“呸呸呸,”嬷嬷连忙道,“那江湖骗子的话,小姐怎可相信?再说小姐嫁进这苏家,与苏老爷相敬如宾,怎么算是孤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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