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热闹与他苏卷冰无关。他慢悠悠从偏门拐回自个儿屋,他可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就是个临时住客,凑巧落个苏姓罢了。
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二虎娘奉了他娘的话,特意来他房中寻他,要他往厅前去伺候着。
苏卷冰甩手不干:“跟我没关系。”
二虎娘急得,连声催他:“小祖宗,快去吧!这次可是你爹来了!”
苏卷冰无动于衷。爹?他一出生就没见过的人,凭什么要他巴巴的去跟前伺候?更何况,那人还将他看作耻辱,扔在这白水十几年不管不顾。
二虎娘知道他死穴,忙道:“夫人让你去的。到底是父子,虽说十几年没见过,但这血缘总是一直在的。”
苏卷冰皱眉。也许二虎娘不知道,越长大,他越是厌恶自己这一身的血。
况且这血缘只绊住他一人,与那个陌生人来说却了无牵绊。他想,凭什么?
但他再不情愿,还是被二虎娘软磨硬泡给拖去了前厅。进入厅中,当先见着一个深衣大带的中年男子。那男人双眼爽利,蓄着胡,应是精明的相貌,可是却丝毫不减文雅气质。他正与许伯低声交谈着,眉间隐有忧虑,听见他步子声近,便随意抬头看过来。
苏卷冰见他眼中疑虑一闪而过,许伯在旁也打量他,似乎一别五年,他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庶子。连他都忘记,那只怕苏老爷更不记得他这个十几年前被他们扔在白水的耻辱了。
幸而二虎娘一直跟着他,见此尴尬,忙开口道:“老爷,这是小少爷。”
苏老爷一愣,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儿子。但看苏卷冰穿着寒酸,尚未长开的眉目又似见阴戾之气,尽掩少年风华。他想起上月在琼林宴上见的那个黎家小子,那少年比他年龄还小些,可是眉目间尽显狂傲英气,不让人小觑了去——也没人敢小觑他,十四岁的三元,这还是邾开国以来第一人,他看陛下喜不自禁,竟当众在大殿上与那个小孩子击掌许诺什么君臣之愿……他心里知道苏家自此恐怕在陛下心中要落后一步了,可是放眼苏家,他也没有信心说谁一定能将那个少年的风华给遮盖过去,是以他近日心中一直焦虑,现在又见这个庶子面容阴郁,也不像是有出息的样子,难免就不喜了。
他淡淡“嗯”一声,继续与许伯说话,放着苏卷冰在一边不管。
苏卷冰不耐等在一旁,二虎娘惯知他脾气的,怕他突然闹将起来,苏老爷面上不好看,忙道:“小少爷才回来,知道老爷来了,忙赶着来跟前孝顺呢。”她赔笑道,“还风尘仆仆的一身,小少爷有孝心好,不过还是先回屋中换一件干净衣服来。”说着手中推苏卷冰,想将他带出厅去。
谁知苏老爷听见这话,突然想起问,“书读到哪一本了?”
苏卷冰正要开口,二虎娘抢在他之前回答:“回老爷话,书多呢!小少爷自小爱读书,那些读书人读的书,少爷都读呢!”二虎娘推推他,想让他顺着话头应下来,他却直愣愣站着,不理会。
苏老爷抬眼皮看二虎娘一眼,又垂下去把玩自己手中玉戒,“让他自己说。”
苏卷冰默了一瞬,实话实说:“千字文。”
苏老爷闻言眉头一跳。他似是不可置信,又问一遍,“读的哪一本?”
苏卷冰才不管二虎娘在旁怎么扯他衣袖怎么暗示,依旧实话实说,“千字文。”
苏老爷气极,“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都十五了!别人在你这个年龄状元、三元都拿下来了,你却告诉我说,你还在读千字文?”
“我苏家哪里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子孙?!”苏老爷连连摆手,“给我退下去,别再来跟前碍眼了。”
苏卷冰无所谓,耸耸肩走出去。二虎娘告声退,追上他,将他拽到隐蔽处,急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虚着应呢?”
苏卷冰道:“反正他们回来最多几日就走,以后天长地阔,也不一定见得了面。”
二虎娘道:“哎唷你这孩子,你可知你娘为了你……”她倏忽住了嘴。苏卷冰起疑,追问道:“娘她又做了什么?”
二虎娘嚅嚅半晌,还是告诉他:“夫人知道老爷今晨到,从昨晚就去五里亭那儿等着,夜里天凉,她身子又弱……”
苏卷冰一把抓住她:“然后呢?”
“夫人没碰见老爷,但是遇上了老爷的心腹,夫人她…跪地请求那人在老爷面前劝言,好让少爷你能早日入苏家族谱,也能进家庙里去祭祖。”
“你说什么?”苏卷冰颤抖着唇,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良久后,他咧嘴慢慢笑起来,唇角的讽刺意味明显。是他高估了他娘,他娘就是从小婢女出身的丫鬟,远离了主家十余年,却还是没忘掉那一身卑骨。
他忽然狂吼一声:“我才不在乎!”
二虎娘吓一跳,不知道他是在说上族谱入家庙一事,还是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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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的打算始终没有实现。
苏老爷对他这个庶子上族谱入家庙的事情一直未应,眼看着苏家这群人又要回京,而下次再来白水不知又是几年之后,苏母担忧自己身子拖不到那样久,这天夜里还下着暴雨,她瞒着苏卷冰,拖着病体就往书房去请见苏老爷。
苏老爷是个大忙人,只听许管家回禀说外头一个丫鬟跪在雨中,似是有所求。苏老爷心中正不豫,听见管家这样说,只当真是一个丫鬟的事情。他想这丫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故而苏老爷摆手,让人将那个丫鬟拉出去,并嘱咐下人们不要再去扰他。
于是苏母跪在雨天里,房内灯盏亮着,偶尔在窗纸上投出人影。那个人影隐隐约约,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是谁。明明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明明是个心慌意乱的大夜,但她依然记得清楚。可这清楚此时却让她心碎,她想见的那个人一直就在屋中,只是不见她。
许管家冷漠的站在廊檐下,看她最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过了很久,许管家才招来人,将她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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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卷冰知道这事情的时候,他娘已经药石无医,躺在床上仅剩一气了。请来的大夫连声叹气,只说不能救,让他们赶紧准备后事。
二虎娘听得在旁垂泪,直喊“作孽”。
他反而异常平静,紧紧攥住娘的手,一声不吭。二虎娘哭着说,“夫人在这儿受罪,却不知道那一行人今晚启程,没心没肺回京去了。”
他娘迷迷糊糊的,听见“回京”二字却还有反应,眼中亮了一亮。
苏卷冰上前,问道,“娘,您想什么?”
“他…他…”他娘小声咕哝,苏卷冰要双耳贴近她唇才听清楚,“见他,再见他一面,让他许…”
苏卷冰愤懑不平,都这个时候了!还记着那个人!
可是他没有丝毫迟疑,松开他娘的手,转身跑进雨里。
雨丝打进他眼中,模糊了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看清脚下路往去路去。他在心中小声说,“我会让他回来!”
“等我,等我带他来见你!”
屋中他娘眼中光亮慢慢暗了,可是嘴中仍然嘟哝着话语。二虎娘含泪贴近去听,只听到虚弱的,坚定的,“冰儿回京,回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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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京中传来急报,苏老爷一行人趁夜坐着马车,乘雨而行。苏卷冰跑出去时,他们已离开一个时辰了,原本单凭他脚力是追不上的,幸而上天眷顾,雨中行车缓慢,苏家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慌乱间马车轱辘陷进了泥坑里。
苏卷冰不要命的跑了大半夜,终于追上了苏家人。
此时天色阴沉,风呼啸着过林间,有雨狂肆的下。许伯撑伞于旁,苏老爷立在马车之上,让众仆役押着一个可疑的人来见他。
“是你?”苏老爷看清他面貌,还记得他,“你追车至此,是为何事?”
“扑通”一声,苏卷冰跪在泥地之上,一躬及地,“请您暂时回程,见一个人。”
“何人?”
苏卷冰抬起头,“我娘。”
苏老爷一怔,不由在脑中回想那个女子的相貌,可惜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甚至,他若这次未回白水,他都忘记了自己在祖地还留了一个妾室和一个庶子。
许伯见他失神,帮他回道:“京中有急事,不可还。”
苏卷冰急忙道:“雨中行路不便,又是夜间,反而耗时耗力。不如暂返家去,等明日雨过天晴,再走不迟。”
苏卷冰见他们无动于衷,只有再拜,“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请您回去见见她,看在……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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