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万事不管的老太君,纵然能拿出体己钱贴补最宠爱的玄孙女,手却依然长不过那个当家的大夫人去。
“大夫人虽厉害,我也未必会被她欺负了去,老太君放心。”沈青青低下眼,语气里有着绝对的自信。
“你这孩子……”沈老太君无奈地摇摇头,“从前和云儿一般软得面团似的,一病下来,又这般要强,莫不是在怨生病时老太君没庇护着你?”
她没等沈青青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别忧心。这些日子我已想过,咱们祖孙三人就在这儿住下,以你的名字弄些产业出来,将来就作你的陪嫁,地契屋契在自己手中,也不怕被九娘侵了去。”
九娘,是大夫人吴氏在娘家时的排行。
“老太君……”沈青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重新睁开眼的,似乎是她又不是她,面对这和蔼的老妇人,她总有些疏离,一时有些受不惯旁人对自己这么好。
“前几日典那金簪,共得三十两,这几日抓药买米,花去二十五两,卖花刺绣,得了五百文,也不少了。我都妥善地收着呢,我们江南道米粮价贱,单买米粮一年也花不完。”沈老太君虽说不掌中馈,但心里这算盘拨的半点也不含糊,“眼下初秋,正是养秋蚕的时候,我方才遣霜官儿往村头范三家讨了些蚕虫来,等下了丝,咱们自己织也好,卖给人家也好,就当消个闲。”
第9章采桑子
又说了会儿闲话,沈青青转到厨下。这座屋子荒废数十年,没塌已是不易,其他东西一概没有。厨房里的炊具,还是近日村中佃户送来的,甚至屋子都赖热情的村民修补过一番,才能遮风挡雨,勉强入住。
沈老太君贫家出身,虽则数十年不曾下过厨,多少还能做些简单的小菜,霜官儿则对烧火怀着无比的热情;煮饭的任务,大部分都由沈青青担起。
菜是附近佃户送来的,都是时鲜瓜果,也不乏豆腐面筋这些东西,米买的是价格颇为昂贵的粉粳。
沈青青对于下厨颇有心得,一边与霜官儿说话的工夫,已将几段蓬蒿翻拣干净,切成小段,和切碎了的面筋一道翻下锅清炒,精致鲜亮。
那边老太君做了道凉拌马兰,撒一把拍碎了的花生,咸香味弥漫。
“菱儿,来尝尝,那时候我娘亲就爱这道菜。”沈老太君看着熟悉的灶台,仿佛又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
霜官儿从灶下跑出来,眼红老太君和姊姊,嚷着:“我也要学!”
“君子远庖厨,乖乖烧火去。”沈青青敲了敲他的脑门,扔给他一个用竹皮编成的蜻蜓。
最后一个出锅的是一碗豆腐羹,透明的汤中飘着蛋花和豆腐丝,汤面上点缀着些许桂花糖,是道甜品。
老少三人坐下来吃饭。
一来沈青青大病初愈,要吃清淡些;二来三人过去惯了沈家五花八门的丰盛饭菜,偶尔吃个新鲜,并不觉得桌上没有个像样的荤腥是件难受的事情。
“姊姊做的菜好漂亮。”霜官儿咂着筷子,“比家里的好看多了。”
霜官儿自小生在沈家,习惯将那座宅院当作“家”。
沈青青看了看沈老太君,目光闪过一丝忧虑。
“菱儿这些年没在我跟前,学了好手艺。”沈老太君搁下筷子,点点头,并不怀疑玄孙女儿的手艺从何而来。
沈青青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第二日清早,沈青青独自出门,沿着山脚寻找野桑树。
范家的蚕是最常见的桑蚕,自然要吃桑叶,既然是自己养,怎么好意思每日向旁人讨桑叶,因此沈青青决定亲自外出采桑。
天平山脚下很安静,沈青青心里想着事情,不觉走远,回过神来时,面前是一片茂密的银杏林。
银杏树很高,走进林中,上面是金黄色的天空,脚下是金黄色的土地,二裂的杏叶如同蝴蝶,随风慢悠悠地落下,停歇在草丛里。
沈青青俯身拾起几枚散落的白果,扔进铺满了碧绿桑叶的篮子里。
这里鲜有人迹,正适合细细想心事,她并不急着离开,继续向深处走去。
林木渐开,面前是一座深广的屋宇,与虎丘山上的瑶花祠有些相似,但更宏伟一些,或许因为隐匿在树林中,周围山石嶙峋的缘故,这里看起来更为阴森。
沈青青走近了一些,看清匾额上的字迹:
忠烈庙。
步子不由一顿。
“六月十五那日,江南路盐铁使在官署里失踪了,过了好些日子,我们村中为范公祭扫祠堂,在那里头发觉一人披头散发悬在正殿梁上,起初还以为是谁家媳妇受了气想不开,不想报了官才知道,吊死在那里的便是三司的左计大人。”
小铃昨日的话在耳边响起。
三司左计?
沈青青好奇地在四周看了看,抬步走进去。
这里是范氏的祠堂,里面供奉前朝一位宰相范公,因此又唤作忠烈庙。
祠堂里很整洁,两侧窗户打开,外面的阳光透进来,将每一处房梁都映得清晰,完全没有小铃说的那般恐怖。
沈青青立在大梁的正下方,据小铃说,那个官员的尸身,就是挂在这里。
阳光很好,她看到房梁上竟有一道浅浅的勒痕,投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
“菱娘子?”
沈青青转过身,青衣的文人从祠堂一侧走来,被强烈的阳光模糊了面容,不知怎地,心中刺了一下。
“菱娘子独自一人来的?”那人走进了正殿,也抬头看向房梁,目光留驻在那道痕迹上,“十年来,总有大小官员在这忠烈庙中投缳自尽,时日一久,连房梁都被勒出了一道痕迹。”
“是么……?多谢方郎君解惑。”沈青青看看他,“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从前?菱娘子说的是……十年前么?”方扶南在范公的塑像前拜了一拜,喃喃自语,“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怕唯有这泥像才知道。”
沈青青凝眸,低头把玩着篮子里一枚白果,笑了笑:“方郎君……或者说方大人,您夜探忠烈庙,是查出什么来了么?”
“菱娘子聪慧。”方扶南并不惊讶,“在下提点两浙路刑狱——昨日菱娘子便已说过了。”
“幸会。”沈青青点头,并没有为他的身份所慑,亦没有因为刑狱这种常与死人打交道的名号而表现出害怕。
方扶南走出忠烈庙,重重舒口气,虽说祠堂内并没有想象中的阴冷可怖,但毕竟过于肃穆一些,压得人难以喘气。
沈青青无言跟在后面,心中暗暗盘算,两浙路刑狱,掌管着整个临安京……离那个人是多么近,真的可以借他之手揭开那些尘封的冤屈么?
“菱娘子,近日下了好大的雪。”方扶南突然回头道。
“……不是正因江南反常大雪,圣上才派遣方大人来彻查此案的么?”沈青青反问,这话也是昨日从小铃那里听来的。
“我翻看过卷宗和县志,隔三差五,总有江南路的官员在此自尽,多半留下几句失职的罪己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这大雪,却是头一回。”方扶南看着她狡黠一笑,“圣上是命我专程来查这一场雪的,菱娘子信也不信?”
沈青青摇头:“不信。”
她知道的,那个人绝不会如此无趣。
方扶南叹息:“好无趣的小娘子。”但随即正了颜色,“不过我昨夜经过附近沈家的田庄,打听了一番,据说大雪那日,正是菱娘子‘死而复生’之时。”
“……”沈青青停步,闭上了眼。
几日前,在她醒来之前,她梦到一片苍茫大漠,满目风沙,一个女子在沙丘之间艰难跋涉,最后淹没在茫茫瀚海中。
然后她睁开眼,但眼前是最柔婉的水乡江南。糯米粉团一般的小童子,和慈祥和蔼的老祖母,眼中噙着泪凝望着她。
唯一和梦里相同的,是那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沈老太君说,这是她在病重之时不自觉地梦到了已经过世的母亲沈云,和离开漠北重回江南的那一日。她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菱娘子,昨日我便说过,可一力为你洗清冤屈。”方扶南的声音插进了回忆中。
“就因为那一场大雪?”沈青青依然表现得冷淡。
方扶南再次打开折扇,将折扇的另一面朝向她,“当然不仅仅是了。”
那一面上写着两个字:“大漠琼花”。
瑶花祠遍布大江南北,谁都知道,所谓的大漠中那朵易凋的琼花,便是指当今圣上早逝的妹子桐庐公主,或者说是,祁连长公主。
“方大人对桐庐公主的故事感兴趣,何不去拜访当年……”沈青青顿了一下,“总有些解甲归田的戍边将士吧?这江南多得是,方大人听上一年也听不完,何必寻我?”
“菱娘子幼时在塞外住过吧?我翻过许多史料,令堂携你启程离开塞外的那一夜,应当就是桐庐公主消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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