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不会拿这些事开玩笑。”方扶南点头,他不是权力者,不会为了目的去做违心的事,也不会去说莫须有的话,现在的卷宗上所言并非事实,他自然不会真的拿去呈给皇帝看。
“那这卷宗……”雷疏不满地鼓起腮,“你真的不打算重新拟一份吗?”
方扶南站起身,“你先在此誊录,若青青寻来,让她在屋中静候。我……”
雷疏霎时警觉,追问道:“你要上哪儿去?啊,我知道了,你故意叫我来誊这一份错的,就是想绊住我吧?我也要一起去勘察现场!”
“……云芝你变聪明了啊。你必须帮我这个忙,在这里誊抄。”方扶南笑着点头,将声音压低,“还有,若有人询问你案情,你尽管将卷宗上的结论告诉他们便是。”
雷疏很不满,但心知方扶南做事极有道理,委屈了一阵,便丢开了,点头道:“好吧,我帮你这个忙,但事了之后,你得跟我说清楚。”
“放心。”
朱启山带着数人在阶下等候,见方扶南推门出来,抬手一礼:“大人,人手都准备好了,崔宅那里也疏通过,没有人阻拦。”
方扶南点头,“走。”
朱启山略略犹豫一下,问道:“大人一道去吗?自从崔大人投缳自尽后,崔家家眷被迁到别处居住,崔宅空置已有一年余,只怕屋舍失修,不干不净,不如属下带人走一趟?”
“不必,我亲自去。”方扶南快步走在队伍最前方,语气不容置疑。
是的,沈青青说的一点都没错。
从昨天开始,一切都收官了。他这里,自然也不能落后。
崔明远的案子是徐清最希望看到了结的,那么他现在就结案给徐清看,只是不知徐清会不会喜欢这一份卷宗呢?
第218章搜查崔宅
小厨房中雾气蒸腾,第一屉糕点很快出笼,清甜带着微涩的花香随着雾气四处飘散。
“娘子,这些糕点真好看。”小晚露出带怯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糯米粉堆成的糕点。
糕点被花瓣的颜色染成淡粉,面上撒一层桂花糖,色彩鲜丽。
“小晚,你学得很快。”沈青青赞许地点头,帮着小晚一起将糕点取出装盘,“拿去分给几位大人。”
小晚甜甜一笑,胆怯的脚步变为轻快,“嗯,谢谢娘子。”
廿五的声音从窗格外传来,“殿下心善,费心开导那孩子。”
“听方子裁说起,这孩子幼时目睹家中惨案,孤苦无依,此后便在提刑司生活,因此养成了这样胆怯的性子。”沈青青打起竹帘,缓步走下台阶,“我命你去寻薛麟,为何回来?”
“属下行至半途,收到薛郎君传信,有人袭击城南茶舍,因此匆忙赶回。”廿五擦一下额角汗水,将一张皱巴巴的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纸递给沈青青。
纸上是薛麟潦草的字迹,字迹旁溅落着墨点,似乎是匆忙之间写完,等不及字迹干透,便随意扯下,着人送来。
“徐七娘离开茶舍去往平江……”沈青青轻轻一笑,“真巧。”
“殿下,您可要亲自去一趟?”廿五犹豫一下,他知道重要的人证秦十八娘被藏在茶舍中,茶舍这时遇到行迹不明的人袭击,定是为了找出秦十八娘,但越璟给他的指令是留在提刑司保护沈青青。
他一时无法衡量两者孰重孰轻,只能望着沈青青,等待她的决定。
“自然要去的。”沈青青折进住处,取出一顶帷帽,“你去将马匹牵来,我会在偏门等你,廿九留在这里,若方子裁回来,告知我的去处。”
“属下明白了。”
此时,方扶南与朱启山刚到崔明远府上,崔府所在的巷子被封锁起来,住在附近的人家多觉得不吉利,在这近一年逐渐搬走,巷口愈加冷寂。
崔府大门半开,朱漆剥落,门前的灯笼也破损不堪,露出内部烛台。
朱启山亲自上前推开门,“大人,崔宅早已被翻过数遍,均无所获。”
“你们先前奉命来搜查崔宅,仅将崔大人当做自尽,虽行事未必懈怠,但注意到的地方,与命案并非完全相同。”方扶南拂开大门上悬挂下的蛛网,侧身走进庭院。
一面大理石影壁竖在当地,两侧摆放的盆景已被打碎,原本栽种在盆中的草木附着于影壁下稀薄的泥土,勉强生长。
大堂门窗均是半开,垂挂下些许蛛丝与灰尘。
方扶南径自走到悬挂的中堂之下,上面所绘与平常人家所挂花鸟或寿星不同,是一幅塞外风景,画上题着几句流传未广的边塞诗,诗意恳切而沉痛,或许是崔明远自己所作。
“崔大人若是自尽,疑点重重,当时搜查重点自然放在来往书信、平日所记书札之上。”方扶南随手拂开中堂下小案上堆积的灰尘。
朱启山抬手,“大人教训的是,当时大人被调往平江查案,我等留在临安勘察崔宅,确实将心思尽数花在搜寻往来书信之上,如今时日长久,只怕早已耽误重要物证,下官惭愧。”
“并非你之过错,不必自责。”方扶南示意身后小吏移开小案,取下中堂,“司中至今仍将此案作引罪自戕论处,反而不会教人疑心。至于崔大人留下的线索……你将画卷取下,去碰墙上题诗处的字迹。”
小吏依言,碰落一块与墙粉一般颜色的木板,随后墙面上现出一个凹槽,不由惊呼,“大人,这里有一个壁龛,里面有……”
“一张未烧尽的纸。”方扶南从大堆灰烬中取出那张纸片,轻轻一笑,望向朱启山,“你认为?”
朱启山皱眉将壁龛细看一遍,摇头,“这壁龛四周并无被烟火熏过的痕迹,龛内灰烬与这纸张也并非同一质地,卑职以为,应是纸张被焚毁一半后才移入龛内,并覆上其他灰烬以掩人耳目。”
“画卷之后,壁龛之内,已隐蔽之至,何需再掩人耳目?”方扶南抖去纸张上的灰烬,上面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出来。
被烧断的纸上,斜斜写着几句话。
“十余年前,罪臣曾于塞外运送粮草,道中有失,累大军战事失利,臣万死不能辞其咎。后侥幸得免,实乃承祁连长公主之惠,臣当收拾残躯,勉力以报,然徐氏权倾朝野,旧事不能明。徐氏势力,盛于平江,夙清异己于忠烈庙,此去平江任职,恐不能免,因藏书于此,乞后来者呈回皇庭。”
“这……”朱启山看完一遍,震惊地抬起头,“崔大人此书,语意凝练简赅,只是不知被焚毁的部分……”
方扶南摇头,将残破的纸片卷起,又将绘着塞上风景的画轴卷在纸张外,“不曾有被焚毁的部分。这不过是崔明远的小伎俩,他留书时先烧毁数份,令徐家查探的误认为他迟疑不敢留下痕迹,之后取出烧毁一半的纸写完,移入壁龛内,又故意弄出不少疑点,将查探的人引到他处。”
朱启山忍不住发问:“大人是如何想到中堂画卷后另有玄机?”
他们查探数次,也曾掀起画卷查看,但并未发觉,或者说,并未着意去发掘墙壁上是否另有洞天。
“我已说过,一者,你们搜查时为的查崔明远为何引罪自尽,并未往旁人杀害上想,因此不会去寻崔明远是否留下线索指向凶手。”方扶南将画轴交给小吏,“二者,崔明远在平江任上‘自尽’前,曾留下一首绝命诗,诗中所言乃是自己塞上督运有失,于三司任中又贪赃枉法,因此畏罪自尽。”
朱启山点点头,“卑职也见过那首绝命诗,文法平平,但情真意切,笔迹也确是崔大人的,不是伪造。”
“你没发现吗?”方扶南再命小吏将中堂画卷展开一角,露出那首边塞诗,“看看这首,再想一想那首,你就能明白崔大人到死都想告诉我们的是什么了。”
“……!”朱启山连连摇头,指着画卷上的诗,一时说不出话来。
画上题诗与崔明远在平江所留绝命诗,用的是相同的二十八字,只是次序被打乱。
第219章分歧
灰马在城南的街道上疾驰,廿五策马紧追在沈青青之后。
在临近茶舍的街面时,沈青青猛地勒住马,几乎在瞬间完成了调转马头的动作,“你去茶舍,我回提刑司。”
等廿五匆忙勒住马回头时,沈青青的背影已转过街角,飘扬的青衣如一道远山投下的阴影,迅速消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好俊的身手。”徐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的,倚在茶舍外望着一脸怔怔的廿五,“侍卫大人,你的身手只怕都赶不上青娘子。”
廿五下马,目光扫过徐隽,一言未发,径自走进茶舍。
“你们来晚了,那些人已回去了。”徐隽在他身侧轻轻一笑,待廿五闻声回头时,他已翩然去远。
茶舍内桌椅略有些狼藉,一柄银亮的长枪斜倚在门框内。
薛麟怒气冲冲地坐在茶舍中央,一见廿五,跳了起来,“就你来了,青青呢?为什么留她一人在提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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