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瞧瞧。”
众人眼神便跟着蒋家人,都溜到蒋佳月身上去了。
“嘶——”有一人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犹豫着道,“怎地有些面熟?” “嘿嘿!还算你小子还没白长了一双眼睛。”
知道内情那人就道,“看见没?像谁?三哥回来的那一天请咱们喝酒,我可都听他说了,咱们爷收了一个小娘子进府做丫鬟,八成就是这位了!” 有那寥寥几人想起前事,纷纷恍然大悟,也有不懂的扒拉着人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佛曰不可说。”
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当中却有个丫鬟,若有所思地盯了蒋佳月背影好半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内院。
却说蒋家一行人跟着朱三,走了有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璟萃院的小书房里头。
朱三让他们等上片刻,便寻摸着不能叫爷看见自己对这事太上心,否则又得遭殃,便找了个擦药油的借口走了。
他的性子哪里能不好奇?心里猫抓似的,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是摸准了自家主子的脉。
那就是别张扬,低调,不动声色,最好是识趣点当做啥也不知道。
所以一路上朱三决定了:他要默默地守护爷的心思,再默默地让爷知道自己的苦心。
他此前就是太急功近利,让爷脸面上不好看,这才碍了爷的眼。
朱三想通了,谁还没个不想让人嚷嚷出来的事么!因此他十分知情知趣地躲了开去。
人已走了,蒋家人独自坐在书房里,默然无语。
蒋佳月瞧了瞧娘亲的脸色,心情很有些沉重。
爹爹这两日精神很好,他们托了邻家的婶子帮着照看一二,天刚亮便往江陵城里赶来了。
一是磕头谢恩,二是定下日子。
蒋南秋望望娘亲,又望望姐姐,俱是一模一样的心事重重,他其实也存了心思,有些难过。
姐姐要到这个陆家做丫鬟了。
那天娘亲一进屋子他就有些醒了,迷迷糊糊地听见她们说的话。
娘亲要把房契送到陆家庄子上抵参钱,姐姐说,那参是她许了做丫鬟换来的。
“不行!”若香听了那话一口断绝,“咱们现在就去庄子上,找四公子说清楚,用房契抵债。”
“娘!陆四公子对咱们家有恩,女儿既然答应了人家,又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再者说,房契固然可以抵,但没了咱们住哪儿?好,女儿可以蹲个草房破屋住,爹呢?爹的病情刚有起色,江先生说了,必须好好调养,才能好起来!” 蒋佳月有些急,她是铁了心要去陆府做丫鬟的。
“总会有办法的……” 蒋南秋在梦里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但也听出了娘亲的不确定。
“那女儿就做到有办法那一日!” “要不,就让南秋……”若香话里透着一股子无奈。
“我不同意!”蒋佳月急声道,“您若要再提这事,女儿就卖了陆家做死契!” 她语气又软下来,“娘,我算过了,不过是三年,若是当中爹爹好起来,至多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总比一家人惶惶然然无处寄身要好吧?” “女儿保证,在陆家绝不出头,万事小心,只等还完钱就出来,好不好?” “还有,若是刘叔真的寻到了外祖父一家的消息,咱们便立时将房契抵给陆家,女儿和你们一起投奔外祖父去!” 蒋南秋听了,挣手划脚想要睁开眼,耳边却听到娘亲死心般长叹一声。
☆、第二十二章 和善可亲
陆长风与左先生商量过应对之法,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便往璟萃院回了。
刚进院子,有媳妇子上前说是老夫人请他得了空过去一趟,陆长风应了一回,脚下往小书房走去。
蒋家人在屋子里听得外头有请安问好之声传来,忙站起身来。
陆长风径直进了屋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红木做成的透雕螭纹攒花靠背扶椅上,这是他平日里看书之所,正靠着窗,刚坐下便拿手揉了揉眉心。
远水跟在后头,见状便退了出去,吩咐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去沏茶。
点了陆长风常喝的瓜片和方才左先生赞了句“好茶”的雨前龙井。
小丫头子面容俊秀,年纪不过九、十来岁,却已在陆家伺候了两三年,闻言不禁疑惑地看了远水一眼。
这位今儿怕不是昏了头吧? 里头坐的仨人不过寻常农家打扮,上龙井?还是明前的? 其中一个便带着犹疑上前问道:“这……怕是不大妥当吧?” 远水打发道:“我还能害你个小丫头片子,再不去该迟了。”
两人这才讪讪地走了,他便守在门外。
再说屋里,若香领着蒋南秋,蒋佳月正站在她身侧,先未坐下,便要跪下来。
“不必多礼。”
陆长风抬手止住了。
“多谢四公子前些日子出手相助,小妇人感激不尽,实在无以为报,只得携了家人过来给公子磕头,还望四公子不要嫌弃妇人无状。”
若香却感念他的恩情,执意要跪。
她本去了庄子上求见,李婆婆却说主家那日一早便去了江陵的陆府,于是才又拖了一两日过来。
陆长风听罢,便不好再拦,否则倒显的他嫌弃这谢意寒碜了。
本也不过是随手吩咐了一句,只是看在这家的小娘子与她有几分相似,不忍这姐弟与她一般落个年少失怙的可怜模样罢了。
“多谢四公子。”
蒋佳月随着若香跪在地上,以头磕地。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小叶碎花的布衫,并未带什么首饰,连农家常见的红头绳都无一根,一头青丝只用了墨绿色布条绑了两个丫髻,清清爽爽地,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一头磕下去抬起来再磕,鬓边便有碎发垂落下来。
陆长风坐在扶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颈窝处也有碎发未曾挽好,毛茸茸地搁在里头,随着动作一曲一直。
怕是有些痒痒,蒋佳月抬手想撩鬓边颈窝里的头发,却忍住了。
落在陆长风眼里。
磕完三个头,蒋家人这才起身,额头眼眶都隐隐有些发红,尤其是蒋佳月,她皮肤娇嫩,额头落在地上,已是一圈的红印了。
陆长风见他们三人仍是站着,随手指了指两边一溜三张黄花梨的矮凳,“坐下罢。”
若香这才领着一双儿女坐了,却不坐全,只挨了小半张凳子,方要再谢,恰远水在屋外通传了一声,领着两个丫头进来奉茶,便打住了话头。
陆长风端起茶吃了一口,自然瞥见给蒋家上的是两盏汤色清亮的雨前龙井,因了蒋南秋年纪小,面前摆的是一只青瓷小碗儿,里头是加了饴糖的杏仁酥酪。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远水,远水正低着脑袋领了两个丫头子退出去。
个个都猴精猴精地。
在陆长风面前若香也不好喝茶,因而道:“本不该就这样厚着脸皮过来,只是小妇人家中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只得腆着脸领了四公子的恩情。”
“蒋娘子不必挂怀。
李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又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听说您与李嬷嬷认了干亲,这点体面怎么也是应该的。”
陆长风说着,眼角捉到蒋南秋不时偏头去看那碗酥酪,却忍着一口也没动。
姐弟俩性子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有忍性。
他便勾了勾唇角,露出极淡的一个笑意来,对蒋南秋道:“这是家中厨子专做了给你这般大孩子吃的,略有些甜口,却很香浓,若想吃了尝尝味儿也无妨的。”
若说方才与若香说话时是平淡不惊的客套,此时语气却是少见的和善了。
只怕朱三之流听了,少不得吃一大惊,更坚定了心里头那点歪脑筋。
蒋南秋看了看娘亲,又转头去看姐姐蒋佳月。
蒋佳月露出个鼓励的笑来,对弟弟点点头。
这一颦一笑地模样,便与陆长风仅见的两次有了极大的不同。
头一次见她时,是悲伤里带了紧张的,惨兮兮脏兮兮地找他求参,又十分果敢坚定地说愿意为奴为婢,得了应允还露出不敢置信地傻样来。
方才见她,脸儿白净了,衣裳也浆洗缝补的十分用心,整头齐脑的来了,没了当时的惶然,可说起她爹时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只是面子上却很清淡,不大露出容色来。
美则美矣,只略缺了些韵味,不大生动。
此时方才露了笑,他不知怎地便想到那清风拂过淡雅的水墨江南,忽然就明快起来,直沁人心脾。
倒是蒋南秋一声清脆的“谢谢四公子”断了他的思绪,小人儿朝他笑了笑,拿了调羹一口一口抿着吃。
“咳咳,江先生医术高超,他若说能治绝不是妄言,蒋娘子尽可安心。”
陆长风咳嗽了一声,宽慰道,便亦无话再可说的了,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若香虽然明了,却面有难色,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事,关于参钱……” 陆长风听她说起此事,正要说不过是自己那日说着玩笑而已,蒋佳月却忽然站起身,福了个不大周正的礼,脆生生问道: “陆四公子,小女子何时进府当差?” “可否请四公子再宽限几日,家中还有些琐事需料理一番,三日后小妇人必定送小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