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叫他扫外院,他倒好,三不五时地便溜进了璟萃院在自个儿跟前露个脸,还美其名曰“也管他人瓦上霜”。
三天不训,上房揭瓦的货色,合该好好吃回教训! 陆长风将巾子扔在盆里,只扫了一眼,懒得理他便转身进了里间。
朱三望了一阵,见没个效用,便垂头搭脑地往外头走了。
“三哥,您走好。”
撞上别人来回事,冲他客客气气地说道。
“你三哥我好不了了。”
朱三唉声叹气地出了璟萃院的大门。
谁知过得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忽然喜形于色地冲了进来,看门的小厮也不敢拦,任凭他跑到屋前,一叠声地喊着:“爷!爷!来嘞!” 陆长风在屋里听得长眉一皱,便有些怒气上来了。
来回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头小子,一向跟着王二做事,姓吴名守,方才事儿正说到要紧处,却被朱三一声喊给打住了。
不管他倒还张狂了起来! 眼见他有些不快,吴守便怏怏地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说。
陆长风站起身来,长腿一挎,外间的远水不禁心尖一抖,为朱三捏了一把汗。
只见他主子几步出了屋子,抬起一脚便照着朱三去了,“瞎叫唤什么呢!有没有规矩了?” 朱三见他出来,正要上前说话,瞄到陆长风神色不对,就地一个打滚,脚尖便堪堪擦着他一点,但陆长风脚上何等力气?挨那么一下也不算轻。
“滚去扫你的院子,没事别在爷跟前碍眼。”
朱三听了,哪里还顾得上说事,更不敢叫疼,直跟屁股后头着火似的,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娘的,怎么回回碰上这小娘子就没好事,老子还当她是个福星呢!真他妈晦气,呸呸呸!”一行跑,一行还啧啧有声。
陆长风这才回了屋子,继续听事儿。
“章大人的调令下来了,顶了原淮南漕运提督何大人的缺,主管粮道一事,不日就要启程上任。
这是京城来的信。”
陆长风拿起桌上的信刀,拆了封漆去看。
“国公府知道了吗?”片刻,他放下信问道。
问国公府,就是问国公爷,吴守忖度着道:“应是知道了的。”
陆长风便叫人出去了。
这个章大人是他母亲楼氏嫡亲妹妹的夫家,也就是陆长风的姨夫,虽然他姨母如今已经不在了,但章家能有今天,不能不说多亏了陆家的提携。
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本是士林出身的瑞国公府已经独自在偌大的京城风光了十几年,正是该收敛锋芒之时。
这时候他老子的连襟却被提了淮南漕运提督,又是油水最厚烂摊子最多的粮道,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陆长风比谁都清楚,个个眼红的就要发狂…… 看来是磨刀霍霍准备要分了他们陆家的。
“远水,去请左先生到书房。”
陆长风对外头的远水吩咐道。
左先生是跟着吴守一块儿出的京,刚刚到的,如今安排在江陵陆府的外院客房,怕是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水。
远水应了一声,就去请人了。
吴守退出去后,陆长风着人换了身银线压边绣了云海翱翔仙鹤图的湖蓝色长袍,亦往前院书房而去。
陆家老夫人不舍得孙子,总拦着不准他搬到外院去住,刚好在离着二门不远处有座单独的园子,陆长风长到七岁便搬了过去,每回来江陵,总住着那里,既方便出门,又方便陆老夫人关心孙子。
他那时候年纪小,住了一个月,题了匾额“璟萃院”三个字,很是中意,回了京城索性将自己的院子都照着改了。
此时他刚从抄手游廊出了二门,便正瞧见拿了把笤帚伸腿搭手地坐在花园子里的朱三,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蹲在那里给他揉腿。
朱三一见是他,正要请安,想起方才那句“别碍眼”,生怕再挨上一脚,收起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就要跑。
“回来!”陆长风看的眼角直跳。
“爷。”
朱三便低眉顺眼地拖着腿走回来,那小厮要扶,被他一手拨开了去。
转身充大爷,在他面前倒跟个孙子似的。
陆长风瞥了一眼他的腿,心知怕是那一脚正踹在骨头上,就道:“成天拿把笤帚给爷看的?不想扫就歇着。”
这话原是好意,是体谅他腿脚不方便,刚挨了教训没多久的朱三却以为陆长风嫌弃他不好好干活,连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去扫院子。”
见他往岔了想,陆长风却不好再说什么,冷着脸道:“你方才嚷嚷什么来了?” “没什么,是小的撒癔症了,扰了爷的清净。”
陆长风恨不得再给他一脚,脸色沉下去,“叫你说就说,这是给谁脸子看呢?” “小的不敢。”
朱三不知怎么今儿在主子面前说什么都错,什么都不说也是错,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你机灵点朱三!怎么越大越蠢! 他心里暗暗骂自己越过越回去了,如今倒摸不准爷的心思,嘴上却老老实实道: “蒋家来人了,要见您。”
说罢低下头,再不敢动歪脑筋。
反正这蒋家他是碰一回挨爷一记窝心脚,没窝心脚也准是一个眼刀子,以后还是躲远些。
蒋家? 陆长风略一思量便想了起来。
也并没怎么想头,顺嘴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这一问不打紧,却将朱三刚刚摁下去的心思又勾了起来,又不是那等真正老实巴交的人,他眼前一亮,心里便活动开了,话亦多了起来。
“有小半个时辰了,现下还在门厅子里候着呢!一家子都来了,说要给您磕头。”
“把人带到小书房里头。”
陆长风吩咐了一句,抬脚要走,末了又添了一句道,“我两刻钟便回。”
这才走了。
小书房在内院,璟萃院里头。
朱三连忙应了下来,拖着一条腿就往门厅走。
“小兔崽子眼瞎啦?还不快来扶扶你三哥!”他瞪一眼方才揉腿的小厮骂道,胳膊架在人肩上小蹦着往门厅走去。
脸上带着得意儿。
☆、第二十一章 初入陆府(加更)
蒋家人跟在瘸了腿的朱三后头往里走。
若香虽已出了府十几年了,路却是极熟的,眼见着往内院去,心里头便有些疑惑,却不便多问。
她识得朱三,便是那日护送他们进城之人,在门厅上见着时,还十分客气,直问“医好了没”? 可在门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转,也没人来通传,好不容易又见着朱三,却拐了一条腿。
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了。
若香便有些疑心朱三是因为自家才遭了殃,心里不痛快也寻常,便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问。
蒋佳月牵了蒋南秋的手走在后头。
一行走一行留意着,穿过刻了孔子讲学的照壁墙往东走,只见这深墙大院里头好一幅花木扶疏、草长莺飞的繁华景象。
内有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数,各个院子由造型别致精巧的抄手游廊相接,既遮风挡雨又赏心悦目,一人多高的假山、三人合抱的名木应有尽有,又有那姹紫嫣红百花争相斗艳的小花园子,沟渠水塘里头菡萏正盛,芙蓉出水莲子清香,真真儿一幅江陵世家的大族气派。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小厮、媳妇与家仆等人,俱都头脸齐整穿戴有致,或捧了东西匆匆而过,或三三两两互相说笑,也有人盯着他们窃窃私语。
有那胆大相熟的,便凑到跟前儿,问朱三道:“三哥哥,您这是打哪儿来?” 说着眼神瞟着蒋家人,呶呶嘴。
“去去去,少他妈瞎打听。”
朱三挥挥手,指了指拐着的一条腿,“没见你三哥正心气不顺哪?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那人不死心,还问:“哟,您腿怎么了?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用得着你?该干嘛干嘛去!信不信我也给你一脚踹瘸了?” 那人一听,便溜个空子跑了。
经过的奴婢等人,见他如此嘴严,更存了一份好奇。
“什么人呢?朱三都瘸成这样了还亲自带路,什么来头?” “啧啧,不知道。
瞧穿着打扮儿也不像贵人,多半是外头来的。”
“嘿嘿,这你们可就有所不知了吧!”突然有一人自鸣得意地摇摇头。
“怎地?你小子还能比我灵通?” 也有路过的丫鬟凑上来插话,“不就是来求四爷办事的呗!还能是谁?” “办事是不假。”
先前那人就卖了个关子道,“可事儿已经办了,这是来磕头的。”
“嘁,我当什么稀罕事儿,无聊。”
丫鬟听了,一甩头转身就要走。
“不对啊,若是磕头,怎么还要朱三领路?” 朱三的名头谁不知道,虽然这次过来不知怎么惹恼了四爷,发配到外院去扫地,可他怎么也是得用的人,早晚是要回四爷身边儿的。
没瞅见人家还能见天地往璟萃院里头凑么?站这儿的一圈谁有那个能耐、那个胆子? 经这一问,丫鬟也回转了来,俱都盯着说话之人。
“啧啧,看见后头跟着的那个丫头没?” “瞧见了啊!好看的紧哪!”那么大一活人,脸蛋身姿都拔尖的,虽然低头勾脑地瞧不清楚,一进大门可就被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十遭,谁也不是光长了眼睛配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