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后这才想起屋内还有另一人的存在,她转过视线看向了那个呆愣地站在一边瞪着大大无辜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眉心一蹙,她极度不悦地冷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到这个贱婢她就觉得厌恶至极,就是因为她,害的筝儿远嫁他国;又是因为她,常伴身边的阿蓝触桌而亡;还是因为她,渊儿才与自己之间的隔阂误解越来越深。
所有令她痛伤的根源只因这个小小的奴婢!她又怎能不恨?
虽然被自己的儿子下令软禁在福庆殿,但是对于朝野上下以及深宫之中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是清楚的。
得知瑶柯福大命大重新回到了隐都,面见了渊儿,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又成了唯一牵绊渊儿的绳索。
既挣脱不开又抖落不掉,她也就想明白了,能有一渊儿真心喜欢的人陪伴身侧,她也就不去计较什么了。
可是——
现在这个奴婢贸然来到这忘情谷,渊儿定也为了她而寻到这里。
这里是寅仁所建的忘情谷,当年三人情爱的错乱纠葛,是否会对渊儿产生什么危害,她不知道。
那个黑衣斗篷人目光始终带着浓浓恨意,她怕,那个人会将所有的愤恨报复在她的渊儿身上……
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敢再往下想。
“你刚刚一直说的渊儿,可是我的那个渊?”
有怯懦好奇的声音小声响起,打断了江太后的思绪。
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令江太后一愣,她狐疑地审视女子的脸,试图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疯卖傻。可是女子的脸上神情一派天真无邪,根本就不是刻意所能佯装出来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口中一直叫着渊儿的名字,那他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渊?”
见江太后不回答,女子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你……你认识渊儿了?”江太后开始有点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这个瑶柯莫不是真的失忆痴傻了,于是试探询问。
听她没有立即否认,瑶柯双眼一亮,马上高兴的弯起嘴角。
“那么你真的认识我的渊,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找到他了!”女子开心地手舞足蹈,完全像是一个孩子。
“我刚刚在林子里看到一只彩蝶,所以就一直追啊追啊,我想把它抓住送给渊,我想让他开心一点。可是追着追着我就来到了这里,彩蝶不见了,却多了许多的陌生人,他们二话不说就抓住了我。我害怕极了,大声叫着渊的名字,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来……”
小脸上原本欢喜的神情慢慢退去,十分委屈地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的差点掉下眼泪来。
第二百零八章 忘毒
江太后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瑶柯确实已经傻了。
面对这样一个心性似孩童的人,她所有的愤恨倒是有些不忍发泄在她身上了。
正了正脸色,江太后走到桌旁坐下,稍稍缓和了些语气,她又问:“你进来时有没有发现后面是否有人跟来?”
“我不知道。”瑶柯马上摇头,“四处都是迷雾,我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后来就被抓来了这里。”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我的渊?”
她仍旧不死心,陪着笑脸也走过来,打算跟江太后套近乎。
地上散落着许多的碎瓷片,眼看瑶柯不小心就要一脚踩上,江太后看在眼里,还是不忍伸手猛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这才躲开了碎瓷。
马上放手,江太后别开脸,一副不打算与她再多说话的样子。
“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瑶柯急的想伸手去晃江太后的胳膊,可是江太后脸上那般肃然,她愣是没那个胆子这么做。
只能不住地讨好央求,发现这些都没有什么作用,她开始在自己的身上翻来翻去,最后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折的小巧的油纸包。
献宝似的递给江太后,“我身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好东西,我把它送给你,这回你可以告诉我渊在哪里了吧!”
江太后淡淡瞥了一眼,没有搭理她。
怕她不信,瑶柯直接动手将外面的油纸打开,现出里面桃粉色的信笺。
又把这封信笺打开,拿在手中扬了扬,看着江太后继续道:“我没有骗你,这真是一个好东西,这个纸张的颜色是我最喜欢的了。我把它送给你,你快告诉我好不好?”
心里本来就乱,实在受不了身旁的聒噪之声,江太后不耐烦地伸手接过那封信笺,随意一瞥。
这一看可不要紧,整个人当场石化住了。
入目的便是写得娟秀小字,那熟悉的笔迹江太后怎么可能认不出。
是筝儿!是她的筝儿写给她的家书!
一句“母后,皇兄”将她的心彻底牵扯住了,江太后霍然站起,颤抖地拿着这封信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一别数年,母后、皇兄身体可好?筝儿不孝,未能好好陪伴过母后。
北狄虽地处沙漠之中,没有金雍连绵无际的草色繁花,可是这里也有许多筝儿从没有见过的美景。
母后不必为我挂心,筝儿一切安好。
每月圆月之日,筝儿会对着明月虔诚祈祷,保佑母后,保佑皇兄,保佑金雍国的子民世代安康、平安富足。
也愿两国永相交好,再无战乱。
人虽在北狄,可筝儿的心一直未曾离开过金雍,筝儿日夜思念着家乡,思念着母后与皇兄……
今生怕是无缘再与母后相见,不过,母后不必伤心难过,筝儿的心会一直陪伴在母后身边,永永远远。
写至此处,泪已湿襟。
勿念,珍重!
简简单单的一封家书,却道出写书之人无限惆怅、相思之情。
那个孤身前往异国和亲的妙龄女子,与家乡荒漠相隔,即便身为皇族公主,甚至都无法再与亲人见上一面。
落日余晖下,女子站在沙海之中,面朝着金雍的方向,闭着眼仰起小脸试图去感受那来自金雍的一缕清风。
她闻到那风中夹带着故土的气息,周身飞扬而起的沙尘即刻变成了随风飘落的花瓣,馨香缭绕,令人沉醉。
母后,我回来了!
耳边有人轻声地一遍遍对她说着同一句话,江太后早已泪流满面。
顾不得擦脸上的泪痕,她环看着四周,大声唤着她最爱的小女儿名字。
“筝儿!筝儿,你在哪里?你回来了吗?筝儿!快出来看看母后!母后很想你啊!筝儿……”
几近崩溃的江太后疯了一样四处寻找着女儿的身影,青瓷碎片被踩在脚底,她也顾不得痛,踉跄着步子奔至门边。
使劲拍打着门板,一下又一下,终于累了,她靠着门板瘫软在了地上。
手中的信笺已被她的泪打湿,墨迹晕染,模糊成了一片。
瑶柯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胆怯地站在一旁,离她远远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太后低声啜泣,泪湿满面。
她不知她到底怎么了?为何拿了她的“好东西”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只是江太后一直哭着,瑶柯由害怕逐渐变为了同情,她觉得这一刻那个坐在冰冷地砖上泪流不止的女人很可怜。
内心在踌躇要不要上前安慰,咬了咬唇,她终于壮着胆子向前走了过去。
女人发髻已然凌乱,素面更无血色,虽然保养的很好,可眼角的鱼尾纹已经证明她早已不再年轻。
双目已经陷入死灰,泪仍在不断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
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为何,瑶柯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有酸涩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让她也禁不住想流泪。
慢慢蹲下身子,她身上没有带帕子,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轻柔地去擦江太后脸上的泪。
她很小心,唯恐弄痛了她。
微热的指腹擦过脸颊,江太后觉得有丝丝暖意渗透过肌肤,她转过眼看向那个正专心给自己擦眼泪的女子。
模糊的泪眼中,瑶柯变成了那熟悉之人的模样。
她时常跟在自己身边,调皮地笑着,会讲有趣的故事逗她笑,会轻哼好听的歌谣给她听,会时常向她撒娇畏进她的怀里。
江太后静静看着,嘴边终于溢出了一丝笑,很浅却很暖。
“筝儿……”
瑶柯听了手下动作并没有停,她反而看着江太后的眼,认真回道:“我不是你的筝儿,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很想念她。她虽然不在你的身边,可你感受到了吗?只要起风她便已经回来了。风会带着她的歌谣、她的低语、她的气息而来,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你想她,她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说的没错,筝儿一直不曾离开,她永远都在我的身边,都在我的心里……”
江太后崩溃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瑶柯的一席话抚去了她心头的伤痛,她极其难得地不再与瑶柯针锋相对。
面前的这个女子,与她的筝儿一般年纪大小,她的亲人也是被自己下令给处死的,无亲无故,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