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当时觉得赫连初虽冷漠寡言,但是不像现在这样眼中多了一抹别样的神色,像是迷茫,又像是忧愁。
虽然菩提不知那多的到底是什么,可感觉现在的赫连初才似乎真正多了几分人情味。
赫连初眉梢一动,道:“哦?方丈似乎有话想说。”
菩提方丈正了正身子,诵了声佛号,才道:“如果贫僧没有猜错的话,赫连施主乃是北狄人士。”
赫连初的长相偏向异域,菩提能猜到也不足为奇。
哪知他刚说完,赫连初却笑出了声,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只知我是一个恶人,一个双手沾满无数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条人命的恶人。”
他说的不紧不慢,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收敛,眼望着紫砂杯,眼底神色黯淡了下去。
“阿弥陀佛!”菩提又诵了声佛号,道:“真正的恶人眼中是不会有悔恨挣扎的,贫僧虽眼拙,但可以看出赫连施主并不是那样的人。”
“方丈此话怎讲?”赫连初不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一步错,不代表步步都错,只要心中仍存善念,他就不算是个恶人。”
“那方丈认为,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得到救赎吗?”赫连初抬眼看着菩提,他想解开心中的结。
“万事皆有因,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施主虽犯过错事,但同时也在心中谴责自己,这般迷茫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弥补那些犯下的错。”
菩提一语道破赫连初心中的结,赫连初眼里的光亮了下,显然被说中了心思,他不语,静等着菩提往下说。
菩提继续道:“施主只需行善积德,怀慈悲心,做慈悲事,方心中太平。”
“怀慈悲心,做慈悲事……”
赫连初低声喃喃重复地念着这句话,心中的迷雾忽然间像是被吹散了,他想起了小叶子,想起了那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
一个年幼的孩童,即使遭遇了全村被屠,仍保留着一颗光明乐观的心态,没有被所谓的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曾说过:“我知道你是北狄人,虽然北狄人杀害了我的亲人,可是我不能因一个或几个北狄人做下的错事,而将全部的北狄人视为仇敌,那样做是不公平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没想到他却未能早早的醒悟,以至于今日,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因他而殒落。
被心中的仇恨蒙蔽,虚度漂泊了半生,好似在今日他才真的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多谢方丈大师指点,赫连懂了。”身子一动,他直接站起来冲着菩提作了个揖。
菩提也跟着站了起来,手捻佛珠,慈目而笑。
“赫连施主懂了就好,贫僧能做的也只是指点一二,至于今后该如何,还得看赫连施主自己了。”
在禅室出来,赫连初站在寺院中,仰头望向天际,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
他闭上眼,均匀的吐吸,感受着被日光照耀的暖意。原来站在光明下,竟是这么的舒适自在!
这一趟南华寺一行,真的让他受益颇多,再次睁眼,一扫阴霾,抬步继续往前走,心中再也不那么沉重了。
在步下九九八十一阶时,现尘塔上的钟声正好敲响,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净化心中所有的罪恶。
赫连初伴着钟鸣声,终于一步一步离开了南华寺。
刚下了山,忽而风起,迎面正好有一物被风吹来,赫连初单臂一伸,遂用手抓住。
拿过近前一看,原来竟是一方女子的绢帕。
绢帕很朴素,颜色也不出挑,看样子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上面不似寻常女儿家绣着什么花花草草,而是用丝线绣着四个小字“天下大同。”
赫连初再看到这几个字时,心中一动,不等他找寻是何人遗落的,身前有一道欢喜的熟悉声音响起。
“赫连公子!真的是你!”
赫连初抬头一看,原来说话之人正是大学士府的方盈,而跟在方盈身边挎着竹篮的小丫鬟看到他后,马上福身行礼。
“见过赫连公子。”
一眼瞧见赫连初手中正拿着自家小姐遗落的帕子,小丫鬟低声提醒:“小姐,这回你不用再着急了,帕子被赫连公子拾到了。”
听了这话,赫连初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帕子的主人正是方盈,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
“真巧!不想在这里遇到方姑娘,想必这是方姑娘遗落的吧。”赫连初说着将绢帕递给了方盈。
方盈好像还没有从这突然的邂逅中回神过来,听赫连初开口,她这才看向他的手中,可不就是刚刚她不小心遗失的绢帕。
她向来都是比较念旧的,这方帕子一直以来很是喜欢,刚才拜佛上香后一找帕子丢了,心里可急了。
本来已经走出很远了,为了能找到它就又折返了回来,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他。
赫连初,一个让她难以忘怀的人。
方盈浅浅一笑,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微微福身道谢:“多谢赫连公子,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真得就找不到它了。”
“举手之劳而已,方姑娘不必客气。方姑娘也是来进香的?”
“嗯,已经拜完了,正要回去。”方盈用手轻拂了下耳发,脸上现出几分羞涩来。
平时的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人时,她会不自觉的紧张、激动。
赫连初往她的身后望了望,没见到随行的马车,遂问:“方姑娘是走着来的?”
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身娇体贵,出门都是坐马车的,而方盈这一点倒让赫连初有些意外。
方盈点了点头,回道:“今日天气晴好,本想出来走走,后来心念一动,便直接来到了南华寺。赫连公子也喜欢来这里祈福进香?”
“不,我来这里只是与菩提方丈相识,便来坐一坐,并无其他。”
赫连初说着脚步一动,开始漫步往前走,方盈也随着他缓步前行。
“既然同路,那我便送方姑娘一程吧。”也许是此刻身心轻松,这还是赫连初极其难得才有的兴致。
方盈听了心里顿时欢喜,她轻抿了下唇,道:“那日我还以为赫连公子已经离开了隐都,本以为你我再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今日却因这方绢帕而巧遇,看来这也是一种缘分。”
对于缘分,赫连初也信也不信,他并没有接着方盈的话往下说,而是转移了话题。
“逗留这数日也够了,一会送方姑娘到都城,我便马上启程离开。”
才刚见到却听他要走,方盈忽觉要失去点什么,她急切问:“赫连公子是回青行峰吗?”
自从见到这个人后,她好像觉得自己已经着了魔,脑海中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他。其实今日之所以来这里,也是想静一静心,可没想到……她又见到了他!
迫切想知道他的行踪,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去接近他,去了解他,她不想……就此错过。
赫连初自然不知此刻方盈的心思,他继续走着,只回了句:“还不确定。”
模棱两可的回答无疑让方盈有些失落,她暗暗理了理心绪,想寻找些别的话题,可赫连初恰在此时悠悠问道:“那日入宫,可还顺利?”
方盈知晓他是在询问瑶柯的情况,那一日的府上小住,她就已经感受到赫连初对于瑶柯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皇上曾下旨不许将瑶柯的事情张扬出去,但是方盈却不想对赫连初说谎,她马上正了脸色,看向赫连初语气认真起来。
“赫连公子,既然你正好问到此事,那我也实不相瞒,那日进宫确实出了意外。”
赫连初倏地步子一顿,他转头看向方盈,眼中带着疑问,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她出事了?可是再次发病晕倒?”瑶柯那么谨慎冷静,如果是出意外,赫连初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方盈沉重地点了下头,确定了答案,“赫连公子所料不错,瑶柯确实在那日发了病,更严重的是她还当场刺伤了皇上,险些闯了大祸。幸而救治及时,皇上这才性命无忧,只是……”
后来的变故,令她也很是不解,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赫连初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他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当初就该不顾那个女子的反对,将她强留下来。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有什么话方姑娘尽管说吧。”刚刚语气中所夹带的轻松之感已经消失不见。
方盈不再迟疑,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最后她长长的叹了一息。
“唉!我至今不知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瑶柯已经身种奇毒,可是他却将瑶柯推离了身边。后来神医君卜实在看不惯,便在前两日带着瑶柯回岐风山了。”
对于祁渊这次的所为,其实方盈也替瑶柯抱不平,只是那是当今皇上,她没有资格去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