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心坎里,莫名地被扎了一根针,虽然不曾见血,但却有着难以忽略的痛楚。
主仆们正笑着,一片其乐融融,原本认为主被靖王冷落,这些日,婢女们个个心情沉重,此刻却暂时放下心事,每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被自家主感染的发自真心,是秦长安让她们发现,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有一种活法,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要对男人死心塌地,逆来顺受,毫无自我。
婚姻有所变故,也不见得天就塌下来了,更不意味着女人再无无法展露笑靥,只能愁容满面,满腹心事,郁郁寡欢。
窗外,有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靠近,几声嘶鸣后,止住了。
书人正在喝茶解渴,还想一气呵成,再大肆渲染话本里面精彩桥段,一时间大堂内安静不少,众人皆往门外望去,却看着门口已经被一大帮官兵包围。一个领头的官员,一张脸上极为严肃,流星大步朝着里面走来。
下一瞬,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但很快的,有客人的酒杯摔了,筷掉了,甚至有人吃鱼梗到了鱼刺,涨的满面通红,一片混乱。
该不会……他们正在听这个新鲜出炉的话本,其实里面涉及到的王爷王妃就是靖王靖王妃的真实故事,这么快就有人告官了,派人来砸场了?
哎呦喂,他们人见人爱的铁嘴孙先生啊,千万不能被抓过去吃劳牢饭啊!他们可是几乎天天来给书场贡献酒钱饭费呢!
众人目光堪忧,全都聚焦在站在台上端着茶杯喝茶的孙先生,果然,在官兵头跟孙先生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神更沉了几分,吓得孙先生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僵硬的犹如冬天里的大白菜。
孙先生的嗓眼都快喷出火来,不会吧,他在京城书也有半辈了,在固定的酒馆每日来个两场,不着边际的故事,吹得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加一些人人爱听的煽情情节,就能养活一家老。老天爷啊,一定要保住他这份铁饭碗,不对,金饭碗啊!
官兵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收回了落在书人身上的视线,而是仰起头,飞快扫了二楼的座位一眼,那张面孔依旧阴冷,嗓门很大。
“给我搜!上上下下,厨房马厩,全都不许漏掉!一定把人抓住,别跑了,否则,谁也落不着好!”
一时之间,十来个官兵鱼贯而入,蛮横地把每个桌上的客人都确认一番,因为动作粗鲁仓促,还撞翻了好几桌,同时间,四个官兵跑上楼梯,巡查二楼的客人。
“陆夫人,你不走吗?”凌云见大堂鸡飞狗跳的,面露不忍,若是被官兵抓个现行,堂堂靖王妃没有在靖王府主持场面,反而在外面吃肉喝酒听书,传出去,就算不是靖王府的丑闻,也会让很多人看笑话。当然,对于靖王妃的名声,更是有害无益,之前不知道她是妒妇的人,怕是以后也全都知道了。
秦长安稳稳当当地坐在位上,她既然选择在万众瞩目的这一日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当然,最好有心之人把消息传到康伯府和皇宫里去才好,那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朝着凌云挥了挥手,甚至不曾站起来,但眼底有着讶异:“凌当家,你不是应该回北漠了吗?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上次见面,是在飞鸿场,按理来,已经过了凌云提起要离开京城的日。
“先别了,我知道那边还有条通道,跟我走吧。”凌云转头,官兵已经到了前面几桌,在慌乱之间,他顾不得太多繁文缛节,一把抓住秦长安的手腕,压低嗓音。
“我为什么要走?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秦长安笑道,眸光里藏着很多东西。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看你出错?”凌云眉头紧蹙,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上,却是露出真挚的担忧,而让他温和却疏离的眼里,有了些许暖意。
那一刹那,秦长安觉得以前的温如意回来了,那种眼神,是温如意一个人才有的。
“谢谢凌当家的关心,不过,我没关系。”她不疾不徐地,又是微微一笑,却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话间的功夫,耽搁了一些时间,有一个官兵已经冲到她们这桌,白银身怀习武之人的敏锐,早已面如寒色地站起身来,以防有人对秦长安不尊敬。
但那个官兵只是瞪着大眼,仔仔细细看了八仙桌旁的几人,皆为年轻女之后,就直接往后面几桌走去,很显然,她们不是官兵的目标。
凌云不太放心地看向她。
她神色自如地一摊手:“凌当家,若是不嫌弃我们动过这桌的话,不如加一双筷,坐下来吃个饭。”
“恐怕不妥,毕竟我们之前的生意已经成交了。”凌云并未坐下,依旧站在桌旁,心中万分克制。
“难道凌当家在做完这笔生意之后,就想收山不做了?不知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官兵搜罗了一番,但是最终还是毫无结果,特别是官兵头,面色奇差无比,酒楼的掌柜慌慌张张地走到他面前,赔笑问道。
“官爷,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突然来搜人?”
“逃了一个人,我们正在全程追捕,刚才追到西街,明明有人看到他跳进了宏观楼的后院——”他话到一半,又冲着手下狠狠瞪了一眼:“好好搜!别偷懒!”
“不会是逃犯吧,他哪里不好躲,躲到我的宏观楼来了?这让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掌柜面如土色,锤了自己的大腿两下。
“掌柜的,你长点心,一旦见到一个一人半高的粗壮男人,记得马上报官!”
官兵头听着手下的禀告,沉着脸,立马调转了身,怒气冲冲地走出酒楼。“把西街每一家店铺都给我翻个遍!”
秦长安目送着十几个官兵风卷残云般消失在她的面前,凌云依旧沉默不语,她挑了挑眉,没再继续逼问。
幸好插曲,也只是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受惊的书人林先生再度笑逐颜开地登上了台,“唰”一下打开了手里的无字折扇,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述其王爷和王妃的爱恨情仇。
凌云听了一会儿,脸上毫无喜怒地问。“拿皇族当成话本的主角,作为寻常百姓的笑料谈资,这个书人也该抓起来,以儆效尤。”
秦长安眼波一闪:“身正不怕影斜,我对这个话本挺好奇的,若只是些夸大的话语,不曾歪曲事实,把黑的成白的,这些人也并无罪过——”
“我暂时不回北漠了。”又是沉默了半响,凌云才轻声,语气极为平静。
她但笑不语,但眼神里却有着一抹探究。
不等秦长安开口,便知道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凌云再度开口。“其他兄弟在两天前已经回了凌家堡,我来到金雁王朝后,总觉得这个国家太过熟悉,兴许我留下来,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能迟早找回自己的身份。”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她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流逝,语气听来还是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生疏和客套。
“陆夫人上回不是提了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吗?我改变主意了,请你牵线搭桥,让我见见他,看看我的失忆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明知秦长安以医术见长,但他却将避嫌放在第一位,他是想治好自己的毛病,但更不愿牵连她。
“那好,我为你引荐一下,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可不敢打包票。”
“多谢陆夫人了。”凌云完这句,就主动告辞。“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客栈,若有消息,烦请夫人派人前来通知一声,凌某不胜感激。”
“事一桩。”
等人一走,大堂下的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掌声之后,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场。
秦长安摇晃着杯中的酒水,却只是嗅闻一下,白银瞧着她对着一杯酒发带,又黑又长的睫毛低垂着,修长的脖颈在红色衣装的衬托下,让人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静中透着纤美,犹如一条清澈潺潺流动的溪,看似温润,实则能将尖锐的石头磨光棱角。
书人孙先生下了台,两名舞娘上台来,巧笑倩兮地跳起舞来,秦长安觉得没了兴趣,直接喊白银付账,五人走出了酒楼。
无意间遇到了温如意,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很难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难道,他是想起了某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惜,南阳的事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南阳曾经支持温如意回国的那些人是否还在,还是早已被君王肃清,即便他想回去,若是回去了孤立无援,同样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事,反而急不得。
她握紧了双手,继而放松,再度紧握成拳,绷紧了身,大步走向门口,牵起了骏马,正欲翻身上马,却看到不少行人交头接耳。
“快,快去看!”
“刚才那个人被抓住了?”
“是啊!听长的可吓人了!”
……
民众一窝蜂地朝着菜市口跑去,连带着秦长安也将马交给白银,疾步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