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姑娘来瞧你,怪不得这半年醉仙楼的盈利这么漂亮,我问你,在她们里头,你就没看上个顺眼的?”她笑着打趣,夹了块核桃糕,慢慢咀嚼。
夜清歌的脸瞬间被刷白,他呆愣了半天,没了往日八面玲珑的精明相,好似被人刺中要害,眼神透着一抹难以言的痛楚。
她没再多问,不想咄咄逼人,若他想,她就听。
沉默了许久,夜清歌才垮下肩膀,眼睫半垂,嘴角溢出满满的苦涩笑意。“郡主知道倌倌里的规矩吗?跟青楼的花娘一样,一旦年老色衰,能存够赎身银两的即便走出了倌倌,也很难继续娶妻生。一方面,因为常年服下那些五花八门能增进情趣的药物,身体过早地被掏空;另一方面,常年跟男人同床共寝,连自己原本喜欢什么样的女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知该如何跟女人相处生活……民间还有一种法,把那些倌倌里从良的男人称作假太监,他们就算有妻,往往也只能过貌合神离的日。”
秦长安听得心中一冷,想起自己那个变得沉默寡言异常孤僻的二哥,他们的情况十分相似,她不由自主地拉过夜清歌的手,把上一脉。
夜清歌只是伫立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精美的雕像。
“是有些虚,不过你还年轻,慢慢调养两年就能好了。”她静静地,松开了手:“照着方去歇雨楼取药,至于你对女人没兴趣,难道真就没法了?”
见她一脸认真的询问,并没有任何不屑和轻视的神色,夜清歌才沉吟道。“也许有吧,但毕竟是少数,像我这样能跟女人日常相处的已经算好了,倌倌有几个兄弟一碰到女人就吐——”
“这是病,得治。不过是病在心里,不如你好好想想,在去往倌倌之前,你就没想过将来要娶的妻是什么样的?”
夜清歌瞳孔一缩,继而生出很不自在的表情,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在村上的确有个邻家妹妹,我们总是一起玩家家,她总是缠着我,要长大了嫁给我……”
他一抬眼,本以为这些话很是无趣,却发现秦长安托腮听得眼睛不眨一眨,不由地心头一热,幽幽叹了口气。“到倌倌的头两年,我还是经常会想起那个妹妹,但后来,就不想了,现在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怕是也认不出了。”
脑飞快运转着,她本以为二哥的心病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会慢慢痊愈,但她看了他的心结,对他的消极闭塞的态度,颇为有心无力。
她是医者,能治好那么多疑难杂症,难道就不能治好人心里头的疾病吗?眼前的夜清歌跟二哥虽然有着不同的故事,但症状极其相似,只是二哥比夜清歌严重多了。
夜清歌所的这一席话,不只是没用的回忆,倌倌的经历让他变得复杂圆滑,但他内心始终还有一片净土。正如他提及年幼的玩伴,语气和神色都带着一分不加修饰的柔软和温暖,可见他还是憧憬年幼的纯净时光。
那么二哥呢?她揉着眉心,使劲回想,当年她年纪太,二哥十八岁考中武探花,因为他性火爆直来直往,陆家并未太早给他定亲,也并不知晓二哥那时候是否有什么爱慕的姑娘……
但直觉告诉她,二哥对人的戒心太重,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走入他的内心?温柔体贴的,还是英姿飒爽,亦或是古灵精怪的?
二哥已经升为副指挥使,忙碌的连她都轻易无法见一面,往二哥身边塞女人,似乎是个不错的法。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听上去有谱多了。
有了!她给二哥一处宅,但宅里还没安排下人,空荡荡的,如果只有二哥一人,那跟鬼屋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冷冷清清没一丝人味?不如她安排一个婢女,打着照顾二哥饮食起居的幌,实则是让他多跟女相处,即便是多话也好,不定能让两人看对眼呢?
“夜清歌,帮我到人牙那里买几个二十岁左右的丫鬟,长相端正,做事利落,你做主挑一挑,到时候安排在醉仙楼,我亲自来看。”
“我的眼光,郡主就放心吧,一定找到水灵娇美的姑娘。”
她摇头。“不用太美太艳丽,我自有用处,但绝不是要找以色侍人的,你看着办。”
二哥虽然孤僻了些,但并不是傻的,当他看到满屋的漂亮丫鬟时,要是牛脾气一犯,连那所宅都不肯回,她不就亏大了?
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是二哥看中的,就算是无颜女当她的嫂,她也会打从心里地尊重对方。
解决了一桩心事,秦长安心情大好,吩咐夜清歌准备几道招牌菜,已经到了晌午,她的确饿了。
陆陆续续上了一桌菜,夜清歌亲自端着热好的马奶酒过来,伏低身,笑道。“郡主还记得您找来的那个烤全羊的厨吗?知道郡主回来,他特意杀了一头羊,还再三交代我要给你端来马奶酒,连我都不知道,郡主何时无酒不欢了?”
“你的是柳妈的儿吧,我是看中他烤全羊的功夫,他的刀工也不差,他在醉仙楼做得还行吗?”
“皇城的几个大酒楼,烤全羊不是什么特色菜,不过郡主让人在羊肚里塞满了养身药材,不但吃起来更香,而且在冬日还能滋补身体。柳大厨的手法好,我听郡主的交代,他每烤一头羊就给他一成的提成,而且这些羊都是从柳家牧场直接运过来的,这半年柳家发了一笔财,他不知多感激您呢。”
她连连点头,粲然一笑。“既然如此,还不快把我的羊腿端过来?”
夜清歌走了没多久,又中途折了回来,只是手上没有任何菜肴,他面色微凝,跟秦长安耳语。
“楼下有人想见郡主,他姓陈,我虽没在醉仙楼见过这个客人,书生气很重,像是个当官的。”
姓陈?
难道是……陈友?
“你领他上来。”她下颚一点,一脸镇定自如。
门边的清瘦男,脱下了官服,一袭铁青常服,身上极为素简,连一枚玉佩都没有,但还是比起一般的文人多了稳重的气质。毕竟陈友也当了好几年的太傅,即便满腹才华,也早已在宫中沉淀下来,并无半分张狂。要有什么不讨喜的,就是此人眼光很高,骨里多多少少残留才的清高,如今二十八岁了,在北漠还是个未曾娶妻的光棍。
“陈太傅怎么想着到醉仙楼来找我?”她笑着起身,以示尊敬,上回在皇宫后花园聊过一次后,她对这人有所改观。
“方才在书店里挑了几本书,正巧见到郡主的轿停在醉仙楼,就想跟郡主亲自谈谈那个孩要入学的事。”陈友依旧给人一种肃穆正经的感觉,他掀了衣袍,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
“许院长同意了?”秦长安试探。
陈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郡主这么有自信?”
“错了,我不是自信,而是信任陈太傅。”心中则想,许院长明明是你亲舅舅,却藏着掖着不,既然你想当刚正不阿的君,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帖,不禁凝视着她,黑眸中有股微妙的情意在流转。“院长听闻是郡主收养的孩,虽然错过了时间,还是愿意给那孩一个机会。不过院长近日身抱恙,何时身体好些,郡主再带那个孩前去拜访吧。”
“许院长生了什么病?”
“只是风寒而已,不碍事。”
话的功夫,热气腾腾烤的酥香娇嫩的羊腿端了上来,她笑吟吟地问。“陈太傅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好我来请个席面,这些都是醉仙楼最有口碑的菜色。但我听陈太傅在生活上极为节俭,从不吃这些酒楼的堂食,不知你是否吃得惯这儿的口味。”
此话一出,陈友对上秦长安忽显炽热关心的目光,他双颊瞬间发热。“陈家的祖宗家训是无论官职几品,都不得铺张浪费,必须谨记开源节流。再者,主常常外出吃饭,家里的厨也会无用武之地,日渐懒散。”
秦长安虽是笑着,但心中诧异至极,陈友跟她又不熟,怎么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这么多?
“的确不该浪费,所以,今日我点的这一桌,陈太傅一定要多吃点。”
陈友的颧骨上浮现着淡淡的囧然,喉结上下滑动,却又不知为何在意她的看法,他只是想,他并非气抠门的男人啊。
“陈太傅除了进宫教授那些年幼的皇公主,就是回到府里读书,你这么清简平和心无旁骛的日,不是一般人能守得住的。陈太傅必当是在某些事上,拥有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坚持和毅力,为人师表,严以律己,从不放浪形骸,太傅之位,舍你其谁?”
这世间自有声音悦耳动听犹如黄莺的娇媚女,也有玲珑精明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慧女,陈友刚入仕途那两年也不是没跟其他同仁出来应酬过,不是毫无见识的傻书生,但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心。而眼前,秦长安的眉眼浸透自信的姿态,宛如冰雪中的一株傲梅,眼神犀利,一语中的,更别提那句“太傅之位,舍你其谁”的褒奖,令他好似春风拂面,就算是当年十六岁就考中状元,也不曾有过这般的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