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是把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训斥了一顿,但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心里明白这里头应该有些隐情,她沉声道。
“既然想要找一份工作谋生,为何光在门口看了半天不进去?”
男人无言以对。
“是拉不下那个脸,还是担心自己无法胜任?”她淡然自如地逼问。
男人锥帽后的脸,依旧无法看清,只是看得到他好看的喉结无声滑动,好似如鲠在喉,不由地令她好奇起来,是否他也曾是个受到巨大变故的人,也有着他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酸故事。
但这回,他没有沉默太长时间,不疾不徐地道。“我读过书,也认字,会算数,应该可以。”
不知为何,秦长安认定这是他的自谦,此人虽然穿的普通,但身上的气质却跟那些市井民格格不入,而且如果生来就是寒门,真没钱供他读书认字的。
“还愣着干嘛?进去啊,一个月十两银的薪金,是普通商家的两倍,不低了。”
男人依旧有些踌躇,黑纱后一束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的脸上,但又很快移开,似乎不敢跟她对视。
有些可疑。
但她确定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难道因为她的缘故,他才不敢贸然去听风楼应聘?
“花好,月圆!”秦长安朝着听风楼的大门喊了声,闻风而来的两个双胞胎姐妹,马上盈盈走来。
“花好,这位是来应聘账房先生的,你带他进去,让周叔考考他。月圆,看好这个叫云儿的姑娘,带她去里面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是,郡主。”两姐妹异口同声。
“这恐怕不妥——”男人看不过去了。
她斜了他一眼,终于耐心用尽,没好气地。“有什么不妥?听风楼我了算。不过,丑话在前头,你家里困难是你的事,我们做生意,不是做善事的,若是你的功夫不到家,没人会因为同情而给你一份工作。”
她的决绝态度,总能让人难以忽略她的一身气势,在他看来是有些霸道,却并不尖酸刻薄,光看她对云儿的做法就知这个女人内心极为善良柔软。
他总得迈出第一步,否则,以后更难面对一事无成的自己。
“这位公,请吧。”花好一摊手,示意他随她进去。
男人回头,看了看咬着糖葫芦甜笑着的那张俏黑脸,眼神不自觉一黯,把心一横,迈步往前走去。
秦长安冷冷淡淡地看着,还好这男人有点男人的担当,否则,优柔寡断,是她最反感的性格。人是要有骨气,但能屈能伸更是难能可贵,平民的生活本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眼高手低只会不断碰壁,不停吃亏。
月圆把云儿带到里堂,伺候云儿吃着茶点,秦长安则懒散地坐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云儿,你哥哥对你不好吧。”
“哥哥好。”云儿一口咬定,晒黑的脸上没有任何委屈的表情。
“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护短的,这点跟我很像。”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也不管云儿听不听的懂。
别人什么都无所谓,根本无法影响她对家人的维护和关切,毕竟,她心如明镜,坚若磐石,不会被轻易影响。
“上回送你的蝴蝶怎么不戴?”
“哥哥怕丢了,要我收起来,每天睡觉前,我就把蝴蝶放在旁边,好多天都没做不好的梦了呢。”
“你常常做梦吗?”
云儿的眼神透着天真无害,好似一张洁白的纸张,咀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是啊,哥哥那叫饿梦,是很饿很饿的梦吗?”
秦长安在哭笑不得的同时,更觉不可思议,一个痴儿,怎么会经常做噩梦呢?
“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井里面有个人,有张脸,很白很白的脸,她一直看着我……云儿好怕,好怕,跑啊跑啊,不停地往前跑……”她着着,眼眶再度泛红,身瑟瑟发抖,牙关打颤的声音大的令人不忍继续问出详情。
井里面怎么会有人脸?难道是有人跳江自杀?
“云儿,别怕,梦都是假的。”她柔声。
“哥哥也是这么的。”云儿点头如捣蒜,悲伤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痴儿的喜怒哀乐,比正常人还快,这点在秦长安看来,反而心存侥幸。
“吃饱了吗?”
“好饱啊,郡主姐姐,这个好好吃。”云儿指了指桃仁酥,又马上摸了摸微凸的腹,嘴角漾出十分知足的笑容。
秦长安拿起帕,给云儿擦了擦满是糕点碎屑的手,脑里一道灵光闪过,她突然搭上云儿的手腕,沉凝着脸,感受云儿的脉象。
眉头一皱,她按着云儿的后脑勺,低声问。“哪里觉得痛,就一声。”
云儿点点头,非常听话。
秦长安按到第三处,云儿“啊”一声地叫出来,当下细细的柳眉皱成一团,黑脸都白了。
这一声,唤来了风风火火的男人,他激动地一把抱住云儿,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月圆,照顾好她。”秦长安话锋一转,转向那个即便是室内也不曾摘下帽的黑衣男人,冷静地开口,语气没有转圜余地。
“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正文 073 跟本王相配就行
,!
男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黑纱后的目光顿时犀利几分,他静默不语地跟在秦长安后面,直到他们走到后门。
“想问什么?”
秦长安直言不讳,开门见山。“你老实回答我,云儿不是天生痴傻?”
他闻言,周身线条都为之紧绷,那种骨里散发出来的无言抗拒,看的她都不自在起来。
她冷冷一笑:“看来你并非蒙在鼓里。我刚才探了她的脉象,她应该是脑后受到重击,脑里积压了一个血块,无法祛瘀排散,才会变成这副异于常人的模样。”
男人的眼,一抹惊艳转瞬即逝,又很快沉寂下去,他的嗓音归于平静。“没错,云儿在几年前摔了一跤,后脑着地,昏睡了半个月才恢复神志,后来就……”
“没看过大夫吗?”
“去年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无法医治,只能等待奇迹的降临,久了我也没再抱希望。虽然如今像个孩,但至少没什么烦恼,凡事必有利弊。”
“这话怎么?难道她一旦恢复清醒的头脑,就会想起过往的不愉快?”
“这是我们的家事。”言下之意,她就别再穷追不舍了。
美眸一瞪,怒气染上眉梢:“你!”不识好歹四个字就要到舌尖,秦长安生生咽下,跟云儿不过两面之缘,插足别人的家务事,似乎还不够格。再,毕竟她还有个兄长,并非孑然一身的孤儿。
但云儿的现状堪忧,也不知是哪里戳中秦长安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此时的她认定无计可施不是她做事的风格。
“我已经见过周叔了,他让我明日再来。”男人这么,已有告辞的意思。
他这话的时候,已经稳如泰山,隐隐看来,稳操胜券,秦长安亦能预见周叔要告诉她的答案。
周叔只是管事,就算要招人,也要问过她的意见,不过,此事不知为何变得棘手起来。
她该不该要这个账房先生?若是为了云儿,而这个男人也能胜任,她应该点头。但直觉让她面对他的时候,心头浮现难以分辨的排斥感,似乎不太想让他走入她的世界。这么一想,又有摇头拒绝他的倾向。
“云儿,走了。”他站在珠帘前,低声喊了句。
“如果我,她的病症是有机会治愈的呢?”秦长安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嘴角勾起很淡的笑容,眼神变得深邃。
好似一道晴空霹雳,击中了黑衣男,他挺拔的身形绷得紧张至极,他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以正面对着她。
“你什么?”他的嗓音破碎,干哑的厉害,甚至有着剧烈的起伏。
“以云儿的情况,必须动刀开颅。”
“何为开颅?”他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愿两人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
他的不慌不忙、冷静自如,却让秦长安多看了两眼,一般人听到开颅这么血腥的字眼,早就脸色大变,不会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越看越觉得,他的气度实在不像是一般百姓,虽然看不清容貌表情,但人一旦遇到问题,如今思考和解决问题,往往是靠多年的经历决定的,此人应该学识丰富、目光长远。
秦长安正色道,脸上没了一丝笑容。“简单而言,就是把脑袋打开一个口,将里头的淤血取出,再进行缝合,当然,后面还需要漫长又心的调养。”
“就算找了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我也没听过有这样的治疗法。”
“中原医学的确没有,但这是一个部落隐秘的医术,我敢,就算你找御医,他们也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轻易提出。”鄂婆婆给她的那本药典,正是记录了这些很不常见听上去天马行空的医术,但上头写了,过去的确有人靠着这个开颅的法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到六十岁,可以是等同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