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脚, 阔步走到那张破旧榻前, 大喇喇的坐下了。
见阮幼梨始终没有动作,傅行勋终是不解出声:“你怎么了?”
阮幼梨向他瞥来,一脸厌弃地吐出一字:“脏。”
闻言, 傅行勋禁不住挑眉一笑:“那你就一直站在那儿?”
阮幼梨愣了愣,到底没有僵持在原地, 踮脚向榻边行去。
讲究的女子绝不将就。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才拿起那床破旧被褥, 将那床榻的每一处, 都擦了个干净。
这还不止, 将手擦净之后,她竟是将那被褥扔到了脚下, 垫脚用。
傅行勋错愕地见她做完这一切, 内心复杂。
最后, 他终是没忍住, 提醒道:“这里不比府中,夜里冷得多,你这个样子,会着凉的。”
但阮幼梨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坚决抵制,说:“着凉就着凉罢!”
着凉也比用这脏兮兮的被子盖好!
傅行勋劝不了她,也不再多言。
果然,如他所言,这里冷得多。
临近入夜时,阮幼梨就被这周遭的寒气激得一个寒颤。
傅行勋注意到她的境况,到底轻叹一声,下榻向她行来,将外衫脱下,穿过栅栏,递给了她。
他说:“这个不脏,披上罢。”
“那你不会着凉吗?”阮幼梨眨了眨眼,异常认真地问。
傅行勋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谁都如你娇娇弱弱,讲究成这样?我那里不还有一床被褥吗?”
更何况,以往行军打仗时,地为榻天为衾,又何曾惧过寒冷?
听他这般说道,阮幼梨才怯怯地将其接过,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
衣衫上还带着他的些许温度,从她的背后覆拥过来,就像是他真切的一个怀抱,将丝丝暖意沁入她的体肤,让她的心下亦是一暖。
“谢谢你。”蜷缩在床板上,阮幼梨垂眸一笑,声如蚊讷。
傅行勋耳力不错,将她的这一句悉数听到了耳中。
女子的这番低语就像是一片轻羽,轻轻扫过他的心间,令他心中的某一处,柔软了下来。
天色很晚了。
两人就隔着这一面栅栏,各自睡去。
这一天夜里,阮幼梨又做梦了。
梦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只有不断重复的一个场景。
夜里,庭中,傅行勋执雁翎刀而舞,一招一式,凌厉肃然,携迫人杀意,腾腾起于周遭。
刀过之处,带起阵阵疾风,倏然卷起地上落叶,翻飞于半空,簌簌作响。
他就这样机械地重复着,尽管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释放出了极致的力量,他也没有停歇。
似不知疲倦,任汗意涔涔。
终于,他终是乏力,在一招收势时,没控制得住地跌倒于地。
倒地不过片刻,他又是猛然起身,继续习练。
可他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根本不容他继续。
倒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以地为榻,再未起来。
慢慢地,他抬起手,覆在了眼上。
无力又绝望地……无声低泣。
头顶的苍穹暗沉漆黑,满无边际。
而他倒于庭中,无声地向天屈服,渺小,又无力。
明明是简单不过的一个场景,可阮幼梨静静地看着,却觉分外压抑,心底像有巨石压上,沉沉地让她喘不过气。
等到翌日醒来时,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仍有那沉闷感。
“醒了?”男子的声音低哑,从旁侧传来,悠悠入耳,令她禁不住一怔。
阮幼梨下意识地向他看去,愣怔地颔首,应道:“嗯。”
“如果饿了,狱卒有在外边放一些吃食,虽是粗糙难入口,但也只能将就了。”傅行勋道。
美食不可辜负,吃食不能将就。
但人饿了,辜负将就一下,也是可以的。
阮幼梨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还是轻叹一声,认命地踮起脚往门口行去,拿进了那个食盒,轻轻启开。
与她想象中的粗制大馒头完全不一样,里边齐整放着各色糕点,香气四溢,卖相可人。
知道不用委屈自己,阮幼梨瞬时就乐了。
“阿兄阿兄!”她转首看他,欢喜唤道。“里边不是大馒头,你要一起吃吗?”
傅行勋嘴角噙笑,不置可否地沉默。
阮幼梨知晓他的脾性,所以侧首对他一笑,便提起食盒,朝他欢喜地奔去。
蹲在那一面铁栅之前,她启开食盒,将那里边的糕点,一盘又一盘地拿了出来。
而那床被褥则被她当作了餐桌,齐整摆放这可口的一排糕点。
阮幼梨愉快地拍拍手,抬眼看他,笑道:“阿兄,快过来吃啊。”
傅行勋轻轻颔首,起身向她走来。
好在铁栅的间隙够大,足够他们方便取食。
傅行勋本对这些甜腻的吃食不感兴趣,但身在此处,能饱腹便是极好的。
可隔着铁栅,对面的阮幼梨却吃得眉开眼笑,那般满足的模样,让他不禁起了几分食欲。
他捻起一块七返糕,轻轻咬下一口。
松软甜香,可到底不和他的口味。
傅行勋兴致缺缺,又随意吃了几块,勉强果腹。
阮幼梨见他这般模样,也知道他不爱甜腻滋味,只含了满嘴糕点,眯眼向他一笑。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眼眸也弯成了一条缝,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可爱。
傅行勋看着,禁不住唇角微扬,笑了。
到最后,满满的一盒糕点都被阮幼梨吃了干净。
这个时候,傅行勋也不提醒她少吃塑身型了。
反正,他不会让她嫁给李成衍了。
那所谓的皇家体面,她也不必去顾虑。
胖就胖罢,反正,无论她胖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阮幼梨在收拾的空隙抬首,蓦然便撞进他的眼眸。
恍惚间,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璀璨星辰,流转着温和柔光。
阮幼梨禁不住一愣,心底也柔软一片。
她也向他凑了凑,笑道:“我这么好看,都让你看入迷了?”
傅行勋闻她一言,霎时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去,以侧颜对她。
不过他这个样子,反倒是将微红的耳根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少自作多情。”傅行勋坚定地回答,气都没带喘的。
“呵。”阮幼梨看着那红晕从他的耳根逐渐蔓延,红到了脖颈,从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倒是挺实诚。
她禁不住一阵嘚瑟,不断晃悠着脑袋。
傅行勋稍稍侧眸,见到的便是她这一副欠揍相。
下一刻,他起身往那破烂床板走去了,然后背对她盘坐上去,再未搭理她了。
阮幼梨见他生闷气,一脸不解。
她做了什么?
“阿兄……”扒在铁栅上,她弱弱唤道。
见他不理,她又唤了个叫法:“傅行勋?元郎?勋勋?”
终于,在她唤出最后一个称谓时,傅行勋浑身一震,愣住了。
阮幼梨当他喜欢这个称呼,顿时乐了,又连连唤了好几次:“勋勋勋勋勋勋!”
傅行勋忍无可忍,转首看她,给了她一记眼刀。
阮幼梨被他看得一愣,登时就瘪了嘴,一阵委屈。
“勋勋怎么可以这样子看阿沅呢!阿沅好委屈好难过好伤心的!”她的语调抑扬顿挫,连肩膀也跟着一阵耸动。
傅行勋听得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揍她的冲动,又转身过去了。
可阮幼梨见状,反倒是更起劲了。
“勋勋竟然都不看阿沅了!勋勋一定是变心不喜欢阿沅了!勋勋好无情好冷漠!”说到最后,她假装抽噎了一阵。
果不其然,她的方法很有用,傅行勋忍无可忍,终是起身向她走来。
半蹲在她身前,他无可奈何地问:“你还要我怎样?”
阮幼梨向他凑了凑,闭眼,颔首,道:“摸。”
傅行勋看着她的这般模样,只觉得……像只小狗。
他犹疑地探手过去,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顺了顺毛。
他问:“开心了吗?”
阮幼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
傅行勋何曾这样伺候过一个人,登时就不悦了。
他咬咬后槽牙,便加大了几分力道,将她的鬓发揉乱成了鸡窝。
“啊!”阮幼梨捂住脑袋惊叫出声,避闪间竟没控制得出平衡,仰身栽了下去。
倒地的那一刹,她禁不住杏眸睖睁,眼底一片愕然。
她躺在一堆枯草上,那枯草被鞋底踩过,被虫蚁爬过,指不定还有什么一些更脏的东西沾染在上面……
阮幼梨越想着,心中便越是犯恶心。
她猛然站起身来,抖着手脱下了外衫。
惊惶到狼狈的一股样子,看得傅行勋忍俊不禁。
阮幼梨正想喝止他时 ,却没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元策兄,阿沅!”
阮幼梨循声望去,正见着竹青澜袍、温润如玉的一人疾步行来。
在对上那人的温和眼眸时,她禁不住一怔:“阿衍?”
李成衍买通狱卒进来,见他们无恙,登时松了口气,打赏了身后狱卒便让他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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