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养心殿。
皇上突然暴怒而起,将桌上所有奏折都拂了下去。
旁人都吓得不敢近前,唯有高成壮了壮胆子默默将奏折一一捡起。
皇上唤了一声“高成”。
高成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近日的战事都被皇贵妃不幸言中了。”
高成道:“皇上可是又思念皇贵妃娘娘了?依奴才的愚见,皇上不如去问问皇贵妃娘娘的高见,说不定朝政之事就迎刃而解了呢?”
皇上怒道:“你也觉得朕不如皇贵妃?”
高成扑倒在地,叩头道:“皇上饶命!奴才不敢!”
皇上道:“朕从小就是皇阿玛最出色的皇子,朕……”
高成道:“皇上英明神武,万民拜服。皇贵妃娘娘再聪慧,见识也远不能与皇上相比。”..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长公主又病了?自从温宪过世,这些年总也不见她入宫。罢了,今日就让朕去见她一面吧。”
高成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邸。
长公主正病卧在内。
皇上未带过多的仪仗,只带了几个太监和侍卫,悄悄地入了府。
景行早早地便在门外迎接。
“叩见皇上。”
皇上道:“免礼平身。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
景行缓缓抬起头,说道:“遵旨。”
皇上笑道:“果然像温宪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景行道:“皇上,臣已经不小了,可以上阵杀敌了。”
皇上点点头道:“不错,你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朕的御前侍卫了。你也想当御前侍卫吗?”
景行道:“臣不愿。”
皇上道:“不愿?那可真是奇了。多少王公子弟求这个差使朕还不舍得给,你却不愿?”
景行道:“回皇上的话,臣想上前线,替皇上抵御洋人。”
皇上道:“你这个孩子,如今这神情跟当年温宪求朕想要去新疆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九门提督的子孙。”
景行道:“国家有难,身为男儿,理应喋血沙场,马革裹尸。若是阿玛健在,一定会支持景行。”
皇上道:“这么说,便是你玛嬷不许了?”
景行道:“玛嬷说她已经没了阿玛,景行是温家唯一的血脉……”
皇上道:“朕知道了,等朕见过你玛嬷之后再做定夺。”
景行道:“多谢皇上。”
皇上笑道:“岁月不饶人,连小景行都能冲锋陷阵了,朕还能不老么?”
高成道:“皇上快进去吧,长公主等着您呢。”
少顷,长公主寝殿。
长公主道:“白芷,搬个凳子给皇上坐。”
皇上道:“不用忙了,你们都下去吧,朕就坐在床边就好。”
高成领着众人退下了。
皇上道:“总听说你病着,可是今日看起来气色倒还好。”
长公主倚在软靠上,说道:“都是因为今日皇上御驾亲临,臣妹还特意去儿媳妇那借了一盒胭脂。”
皇上道:“你在朕的心里,永远都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不施脂粉也一样动人。”
长公主道:“皇兄说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承蒙皇兄照拂,日子虽然安稳,但仍旧几经风浪,再也不会有小儿女情态了。”
皇上道:“朕还记得,那一年咱们还随皇阿玛住在王府,你被皇额娘领了回来。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长公主道:“自从我额娘早逝,皇额娘和皇兄便是我唯一的依靠。听说这些天一直不太平,皇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皇上苦笑道:“今后恐怕难有太平的日子了。洋人狼子野心,咄咄逼人。朕已然全力与之周旋,文臣和谈,武将御敌也算是尽心竭力,可最终还是惨败。朕此时甚是想念皇阿玛,若他老人家还健在,不知会如何处理?若是皇额娘还在却又会如何劝说皇阿玛?”
长公主道:“外面的事臣妹也有所耳闻,皇上指挥若定,并没有什么差错。如今的结果可能只是天意。”
皇上道:“天意?难道是天亡我大清?”
长公主道:“皇额娘曾说,天理循环,天道轮回。国家再强盛也有衰微的一天,秦始皇统一天下又如何?秦国还不是二代而亡?成吉思汗那样英明神武又如何?大元还不是二代而亡?因此,皇上无需自责。圣祖康熙曾说,这天下本来就是汉人的,若有一天汉人不再信服我们的统治,我们就回到关外,继续放马牧羊。”
皇上道:“可是朕无法接受这江山是在朕的手里没的。你可记得,皇阿玛那几个儿子里就只有朕最出色。从小到大,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对朕寄予厚望,朕也一直自信满满,兴利除弊,清剿流寇叛匪。即使不能再创盛世,也算是中兴大清江山。可是殊不知这些洋人这样厉害!他们先是以鸦片倾销来骗取大清的银元,更使得八旗官兵和京城内外的百姓体质日渐衰弱,后又主动挑衅,逼迫朕割地赔款,恢复与他们通商。可是,可是朕即便知道洋人心怀不轨却无力与之相抗。”
长公主道:“皇上言重了,只是初显颓势而已。祖宗的基业立地百年,那会那么快就亡了呢?”
皇上道:“可是朕已是无人可用。边关将士死伤无数,却不能伤洋人分毫。慧明,你让朕带景行入宫历练历练吧,日后说不定可以担当大任。”
长公主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这个当祖母的这些年来无所事事终日只守着他,不知比父母心又沉重了多少。也罢,国难当头,匹夫匹妇也不能独存,更何况,景行他流着将门之血,闺阁之中并不是他的归宿。”
皇上道:“景行还小,上战场也为时尚早,朕会把他带在身边,一如当初对温宪那样。”
长公主道:“臣妹那个儿子是个福薄的,不值得皇上那么疼他。但愿景行的命数可以比他阿玛强一些。”
皇上道:“有温宪在天上庇护着他,必不会错。朕也谢过皇妹忍痛割爱了。”
长公主道:“臣妹一副残躯,实在是不能再帮皇兄什么。既然国家有难,皇上用得着景行,那便带他去吧。臣妹也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再多的事情都能够承受。”
皇上道:“虽然咱们如今都已上了年纪,但是还要好生保养。”
长公主道:“能够活到如今的岁数,已经比皇额娘幸运了许多。”
第二百二十九回 止作秋风过耳 何妨尺雾障天
皇上略一沉吟,压低了声音说道:“慧明,对于皇额娘当初突然宾天之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朕?若是当初朕刚刚登基,你有意隐瞒事情真相来减少朕与太后的冲突还有情可原,可是如今太后的两个亲生儿子都已不在人世,她在朝中的势力也被剪除得七零八落,你也该告诉朕了吧?”
长公主眼睫垂落,说道:“臣妹并无什么隐瞒皇兄。”
皇上道:“那为何你这些年来都不愿去寿康宫觐见太后?”
长公主道:“就算是臣妹心胸狭窄吧,不愿看到本属于皇额娘的尊荣落到了旁人的手中。”
皇上道:“慧明,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朕过的多么地辛苦。针日夜思念皇额娘,却不得不对太后尽孝道!尽孝之余朕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她真的害过皇额娘,这么多年来,朕岂不是认贼作母、枉为人子?”
长公主道:“不,不会。世事如斯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赢得了善待养母的好名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好声望比了结私怨重要得多。皇兄为君多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皇上急道:“这么说果然是太后害死了皇额娘?”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真相远比皇兄想得要复杂,皇兄真的要知道?”
皇上道:“朕要知道,朕必须知道,朕不会让皇额娘殁得不明不白!”
长公主道:“皇额娘生前对事情原委已是明明白白。”
皇上道:“皇额娘与你说过什么?”
长公主道:“皇额娘出身不高,皇祖父将她指给皇阿玛为嫡福晋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朝臣不知道他立储的意图。当年皇祖父早就与钮钴禄氏族形成了某种默契,当今太后钮钴禄氏嫁给皇阿玛为侧福晋不是目的,他们是想要族中再出一位皇后,而皇祖父也想皇阿玛有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皇后。皇祖母最初只是一名宫女,出身低微。若不是皇阿玛天命所归,皇祖父众多的儿子要么不幸早逝,要么才疏学浅,皇祖父本不会属意皇阿玛为储君。而既然皇阿玛已经承袭了皇位,已经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便不能再没有得力的妻族。皇额娘出身正白旗的喜塔腊氏,又没有为官作宰的父兄……”
皇上道:“你的意思是皇祖父派人暗中害了皇额娘?”
长公主道:“不错,不仅如此,当今太后一定也推波助澜,做了些手脚。以太后的为人,为了得到皇后之位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