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就是寄托了乡亲们对于自家闺女小米的想念。
外人就是相处再亲近,也不能触碰一丝。
再说,若是京都无事,获封国公爷的陆老爹也会回来小住,万一放进来的人存了恶念,伤了国公爷,那整个老熊岭可就真要爆炸了。
基于这般考量,前年,岭下划了三亩地,建了一座大院子,作为国公府的别院,没有什么精致的假山花园,毕竟不远处的山水才最自然,最美。
这院子里只分了前院后院,但凡有喜庆之事,需要接待外客,前院坐男客,后院女客,区分鲜明又不失礼,实在再好不过了。
这次寿宴也是如此,整个北安州的大小官员,连同所有乡绅世族,一个不落的都顶着寒风赶来恭贺吃喜酒。
前院正房正堂里,迎面摆了桌案,案板上供了一副“寿”字,还有一双手艺算不得好的黑缎子棉鞋。
但谁也不敢挑剔,那“寿”字是不是写得好,那棉鞋是不是精致,甚至没人敢多看一眼,行礼都深恐不恭敬。
因为这两样东西被一对侍卫亲自从京都送来,寿字出自当朝皇帝之手,那双棉鞋则是皇后娘娘的针线。
这要多大的颜面,多大的福分才能收到这样的寿礼啊。
怪不得老寿星坐在供桌旁边的太师椅里,笑得如同弥陀佛一般。
赵志高如今还是北安州的知府,当初一心调回京都,脱离这贫穷又偏僻之地,但这几年他可是绞尽脑汁想办法,就为了留在北安州继续做官。
若问他原因,那供桌上的两样东西就说明了一切。
皇后娘娘出自老熊岭,又是有名的顾娘家,从来不因为娘家是一群猎户就慢待半点儿,甚至如今还经常送书信和东西回来。再说皇帝当年落难时候,在老熊岭养伤,结实了皇后娘娘,更把老熊岭当第二个老家了。逢年过节,赏赐就没断过。
不论谁坐在北安州知府的位置上,那就在帝后心里挂了名字,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儿坏处啊。
“老祖宗,今日虽说六十六大寿,但这气色若说刚到知命,怕是也没人怀疑啊。老祖宗实在是有福之人,让下官羡慕。”
赵志高这般带头奉承,其余众人自然跟从,“是啊,老祖宗仙颜不老,多福多寿。”
老冯爷笑着同众人拱手行礼,若是前些年,这样的时候,他必定会惶恐忐忑,但这几年,几乎每日都要见到这样的阿谀的脸孔,灌了满耳朵的好话,是个人都会麻木。
“各位大人,乡邻,真是客气了。原本老头子也不打算过什么寿辰,但是皇后娘娘还记得老头子今年正好逢双六之寿,娘娘不能回来,很是懊恼。老头子无法,只能白两桌酒席,热闹一下,待得报给娘娘知道,娘娘也能稍减思乡之情啊。”
“娘娘贤德,这么多年对咱们这些家乡人多有照拂,实在让下官和北安乡亲,感激之极。”
提起皇后娘娘,众人更是打了鸡血,恨不得嘴里夸赞出花朵来。
老冯爷身侧站了刘小刀,眼见老冯爷轻轻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就赶紧上前招呼道,“各位大人,酒席已经备好了,还请移驾。乡野之地没什么好吃食待客,还请各位大人多包涵一二。”
“刘先生客气了,谁不知道早前一个月,您就天南海北寻稀罕吃食用物了。今日我们可空着肚子来的,就打算好好吃一顿呢。”
不知道谁应了一句,很是俏皮,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起身跟随刘小刀转移到款待贵客的偏厅。
北安州如今是国公府的封地,京都很多人都曾给陆家推荐过门客或者知事一类,但陆家都拒绝了。
外事用了荒原书院老院长推荐的一个弟子,内事就落到了小刀头上。如今在北安州,很多陆家事都是他做主,众人自然也免不得一路奉承。
后院女客自然由陈月仙招呼,她本是商贾之女出身,打理内宅自然没有问题,但陆家突然一跃成了皇亲国戚,国公府门第。陆老大又是长子,直接封了世子。
这般说来,她那点儿精明就实在不够用了。
小米初入宫,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手送到娘家帮忙,于是就求到了铁夫人头上。
☆、番外老冯爷之知足常乐(二)
刀嬷嬷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老熊岭,几乎是手把手把陈月仙带出了徒。不必说,小米背的那些大元各世族新贵的族谱,各家之间的姻亲牵连或者恩怨,陈月仙也是从头背到尾。面见各品级诰命夫人的礼仪,或者逢年过节走礼需要注意之事,简直是事无巨细。
陈月仙两个月内,就从刚刚生完孩儿的丰腴身形,瘦到了在家当姑娘时候那么苗条。
苦没少吃,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她成功的从一个商人女,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刀嬷嬷放心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熊岭。先前偶尔听铁夫人和侯爷说起,就是风娘也是对老熊岭很是怀念,她还有些好奇。待得住了一段时日,要回京都,才真是发现这个地方的好。
世间多的是利益纷争,即便夫妻,兄弟姐妹,家人好友,多有算计阴谋。但老熊岭好似一块净土,哪怕姓氏多样,但却相处的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力气往一处使,活计一起做,多劳多得,人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喜乐。
住的久了,反倒要忘却人间的真实残酷了…
不说刀嬷嬷,再说白日里宴请了外客,待得夜色降临,老熊岭自家人的酒宴就开席了。
不同于白日里酒桌上的山珍海味,精致酒菜,自家人的饭桌总是实惠之极。
大盆的小鸡炖蘑菇,酱骨棒,白菜木耳炒了宽粉,辣炒回锅肉,菜品不多,但却极合自家人的口味。
一坛坛的苞谷酒抱上来,男人们倒了满碗,然后全村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外弟赶回来的后生们,都是跪倒在地,高声给老冯爷祝寿。
“祝老冯爷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福乐安康,笑口常开。”
农家人自然没有赵志高等官员会说,但句句都是法子内心,头磕在地上也是咚咚有声。
老冯爷笑的见牙不见眼,招手喊了大伙儿,“快起来,如今在外面,大小也是个人物了,别跪我一个老头子。”
众人笑嘻嘻爬起来,都是应道,“我们再能耐,也没有咱家小米厉害啊,小米还您一声爷爷呢,我们多了啥啊。”
老冯爷被逗的哈哈大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小米来信可是好一通抱怨,她要回来,皇上不同意呢。说是再有半月有个什么祭祀,几个孩子也是淘气,皇上不放心。”
刘婶子招呼妇人们忙着给众人盛饭,接了话头儿过去,“小米也是为难皇上,谁家媳妇儿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待她不好呢,要我说,皇上做的对!”
“婶子也就嘴上这么说,是谁整日往京都捎东西啊,小恨不得小米前脚回京都,后脚你就念叨。”
有妇人揭了刘婶子的短儿,惹得她嗔怪瞪眼睛,众人都是笑的更厉害了。
酒碗端起来,大口喝干,老人们说说当年艰苦,男人们说说田里庄稼,女人们说说作坊的活计,后生们说说外边的世界。
陆老大夫妻陪在老冯爷身边,不时给老爷子夹菜添酒。倒是陆老二夫妻,都是豪爽又好热闹,坐在乡亲堆里,没一会儿就划拳吵闹,喝得半醉了。
老冯爷吃口菜,小酌一口酒,不时同老兄弟们说几句,心头无比的惬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得夜深,大半村人都是脸色通红,醉的厉害了。
妇人们忙碌着把男人撵回家,给老人们煮醒酒汤,拾掇残羹剩饭,很是一番辛苦。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老冯爷才悠悠转醒,抬手在炕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人也就彻底清醒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产自哪里,无非是儿孙们孝顺,听他夸赞过一次,他的茶壶里就断过
入口的清香,总是能为他越发老迈的身躯,涌入一股力量。这不是茶的作用,他知道,是他想多活几日,多看看家乡的富庶安宁,多享受一些儿孙满堂的欢喜。
待得出门,院子里洗了脸,儿媳就带着孙媳妇摆了饭桌。
冯家人口很多,三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儿媳孙媳和娃子,总共二十几口,可惜如今守在老爷子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夫妻,长孙夫妻,还有就是一群孩子外加过门没半年的小孙媳妇儿。这次过寿,赶回来的只有小孙子保柱,其余都在京都和草原,东海,泉州,路途实在遥远,早早就去信告诉不让回来了。
不过,即便这般,饭桌上也有十几口人,不算冷清。
小孙媳妇是个识字的,是小孙子在外边做管事,娶了老掌柜的女儿,能写会算。家里的人情过往,礼单帖子都有她打理。
这会儿借着家里人全,就同老爷子禀报,“爷爷,昨日知府大人留下一张帖子,请您老人家和大伯过几日去赴宴呢。”
“不去,”老冯爷喝了一口红枣小米粥,慢悠悠道,“他这是着急了,马上又是三年换任了,他这是想要我跟小米递话,换个好职司,或者干脆再留在北安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