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把手放在她侧脸上浅浅流连,接着便唤内监来更衣,准备去听早课。等他离开,冯妙才起身,按规矩前往奉仪殿,向太皇太后行礼问安,从此就算是正式的天家妻妾了。
从崇光宫直接出发,来不及传唤忍冬随行,便先带了昨晚传召侍寝的女史随行。刚走到奉仪殿前高大的石阶侧面,便看见一个身穿文官朝服的人,从殿内大踏步走出来。冯妙不便见外臣,闪身躲避在石狮背后。
那人走到殿门口马车边,转身对着门内虚虚致礼:“太皇太后请留步。”然后才跨上马车,沿着甬道远去了
文臣来奉仪殿觐见,太皇太后竟然亲自送到门口,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而且那身影和声音,似乎也有些耳熟。冯妙悄声问身边跟随的女史:“这是哪位大人?”
女史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的怪异,像是不相信她竟然不认得这人,小声回答:“这是内秘书令李冲大人。”李冲时常出入奉仪殿,在平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敢拿出来说罢了。
冯妙沉吟不语着走进去,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内秘书令,那岂不就是李弄玉的父亲?女儿如此洒脱恣意,父亲会是个寡廉鲜耻的人么?
奉仪殿内,崔姑姑正扶着太皇太后坐下,帮她重新梳整妆面,挑了些颜色鲜艳、式样雍容的发饰,询问着太皇太后要戴哪一件。太皇太后随手拿起一件点翠发梳,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年纪大了,这么鲜亮的东西,倒有些不敢戴了,给妙儿换换式样吧。”
她把发梳插进冯妙乌黑的发间,端详片刻,才说:“已经做了皇帝的妃嫔,总是打扮得像个小家碧玉似的,未免不成样子,也该多添些装饰。”
冯妙低头答应,见太皇太后心情大好,又接着询问崔姑姑近来太皇太后喜欢什么饮食,要去小厨房里准备了来,陪着太皇太后用午膳。
崔姑姑刚絮絮地说了几样,外殿守门的小宫女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不……不好好了,长安殿有人传信来,说林淑媛娘娘腹痛,恐怕是要生了。”
“糊涂东西!”太皇太后怒斥,“皇子公主降生是喜事,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冯妙却有些坐不住了,日子分明还没到,这一向又保养得很用心,怎么会突然早产了。
“太皇太后,嫔妾想去看看林姐姐。”她跟林琅交好,太皇太后早已经知道,此时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太皇太后点头应允:“去吧,这是宏儿的第一个孩子,要金贵些才好。”
冯妙出了奉仪殿,便看见忍冬一脸焦急地等在那,转着圈走来走去。看见冯妙出来,忍冬才终于松了口气,上前搀住她说:“婕妤娘娘,你可算出来了,奴婢在这都等了小半天了。”
那宫女分明刚刚才进去通报,冯妙微微皱眉,却顾不得细问,一边走一边问她长安殿的情形。
忍冬平日都不去长安殿,今早长安殿的老嬷嬷过来,说要去御膳房取药膳的食材,偏巧冯妙不在,就请忍冬过去帮忙照看煎药的小炉。走到半路,老嬷嬷又说东西太多,麻烦忍冬叫心碧也去帮忙。
她们走了没多久,林琅就疼起来了,起先只是坐立不安,忍冬便扶着她在偏殿内来回走走。渐渐的,林琅有些支持不住了,这才觉得不大对劲。稳婆、御医、奶娘都是提早安排好的,只不过没住到长安殿里来,可忍冬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请人,留下的两个粗使宫女也拙嘴笨舌说不清楚。忍冬急得团团转,只好到奉仪殿去请冯妙。
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冯妙担心林琅的情形,来不及细想,一路急冲进长安殿。林琅苍白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下身的裙裾已经完全被血水染湿了。两个粗使宫女胆怯地站在一边,不敢上前。
“林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冯妙坐到床榻边,握住她的手,拿过帕子给她擦去冷汗。
林琅向她勉力一笑,用尽力气握住冯妙的手腕:“求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106、谓我何求(一)
“林姐姐,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不要想太多。”冯妙按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
林琅大约是累了,微微闭上眼,只在疼得实在受不了时,用手指掐住锦缎被面。
冯妙站起身,对那两个粗使宫女厉声喝斥:“快去准备热水、干净的刀剪,再取些参片过来。”看那两人手忙脚乱地走出去,她又吩咐忍冬:“拿着林淑媛的令牌,去太医署,不管是不是从前给长安殿请过脉的,只管尽快叫一个人来。再叫他们立刻安排医女、稳婆,一定要快。你要亲自去太医署传令,不要交给旁人。”
忍冬见她面色凝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刻答应了就要去。偏巧在这紧要关头,长安殿里放着的正二品淑媛令符,也找不到了。林琅疼得不省人事,平常服侍的人一个都没在。冯妙咬牙:“你回华音殿去拿我的令牌,先去太医署,要是他们不肯来,你就去找皇上,哭也好、闹也好,哪怕拼着被打几下,一定要把消息送到。”
送走忍冬,冯妙重新坐回床榻边,刚才强作镇定,不想让忍冬和小宫女乱了阵脚。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陪着林琅,心里却七上八下,半点把握也没有。她看见过阿娘生弟弟,隐约知道要准备那些东西,可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林琅被一波接一波袭来的痛楚包裹,在痛楚的间隙里无力地呻吟。冯妙几乎半跪在床榻边,用力掐住她的肩,不让她昏厥过去。
“林姐姐,林姐姐……”冯妙一声声叫她,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没有人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了。
“记着……我说的话,无论如何……留住这个孩子……”林琅用力握住冯妙的手,直盯着她的眼睛,一定要她答应。
“林姐姐,不要放弃呀,”冯妙视线模糊,一滴滴泪砸在手背上,“我知道你很珍惜这个孩子,那就不要放弃!为了你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永远不要放弃呀!”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替人接生,只能这样叫林琅提住最后一口气。
林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冯妙,眼神渐渐变得空茫,为了心里真正在乎的人……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个念头让她活下来,她哪里能够熬过如此屈辱的九个月?
小宫女端着热水进来,看见满榻满地都是血,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铜盆差点砸在地上。冯妙接过参片,给林琅压在舌下,然后把两个面无血色的小宫女,全都撵了出去,她们在这里只能添乱。
“林姐姐,疼就喊出来,我一直在这陪你。”冯妙用干净的帕子,替她一遍一遍地擦汗,帕子很快就被打湿。
林琅却始终一声不吭,再没说一句话,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出来。冯妙看见她在疼到极致时,嘴唇翕动,仔细辨认了几次,才分辨清楚,她只是反反复复在念一个字:“宏……”在这以前,她从来不敢僭越叫他的名字。
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被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小小的男婴,皱巴巴地挥舞着手脚。冯妙举着剪刀,在火烛上反复烤了几次,对着脐带却不敢下手,她不知道那一下会不会弄疼了他。
林琅只问了一句“是不是男孩”,就再没说话,甚至没再看那婴儿一眼。冯妙犹豫再三,正要狠心剪下,天青色龙纹衣袍,裹着一阵风直扑到床榻前,抖着手抱起床榻上干枯如蝉翼的女子。
“林琅……”拓跋宏把她搂在身前,双眼像要滴出血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皇上……”林琅开口,惨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异常安详的笑意,“对不起,林琅不能陪你了。林琅做到了,是个男孩子。皇上记得林琅那天在崇光宫说过的话么,用我一生之辱,换你、换你……”话没说完,就被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
“不,林琅,这不是你的耻辱,是朕的、是朕的!”拓跋宏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朕给你‘贞’字作封号,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朕心里,永远白璧无瑕!”
“皇上,”林琅抬手,像是要抚摸他的脸,却在中途就无力垂下,只能痴痴地看着他,“林琅不懂政事,但是林琅记得皇上讲过的故事,汉宣帝借发妻许皇后难产而死,铲除霍氏。林琅去后,皇上也可以借此大肆牵连,在皇宫内换上亲信的人。”
拓跋宏再也忍不住,把林琅死死压在胸前,呼吸间全是凛然恨意。他已经不记得那是几岁时候的事,他刚刚开始习字读书,读到这一段,就讲给林琅听。后来,他被太皇太后管束得越来越紧,总共只给林琅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林琅不够聪慧伶俐,帮不了皇上,林琅能给皇上的,只有这一条命而已。”她的声音已经很低,拓跋宏要把耳朵紧贴在她嘴唇上,才隐约听得见。
“林琅,不要说了……”拓跋宏的双手都在抖,似乎感觉到怀里的生气在一点点逝去。
“皇上,林琅这么做,都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为了心里真正在意的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林琅不会走远,会永远陪着皇上。皇上,把那一晚捡到的飞鸾衔珠步摇,戴回它的主人头上吧,她值得……珍重……”林琅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的视线越过拓跋宏的肩,看见怀抱着小小婴孩的冯妙。她想告诉拓跋宏,这就是那个对她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是黑暗沉沉地向她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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