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已经觉出,是有人故意设下这个局,引着她一步步走进去。来回传递的话,都是忍冬去说的,两个老嬷嬷一死,一切都死无对证。设局的人心思缜密,料定她绝不会眼见林琅垂危却不救护,更加料定了拓跋宏此时心神俱伤,暴怒之下不及仔细辨别。其实,因着那个立子杀母的祖训,林琅生下皇子,对整个冯氏都大有好处,就算她真有什么歹心,也没必要在此时冒然动手。
不管是谁要害她,她都不能束手待毙,稳定心神想了想便说:“长安殿的令牌,昨天找不到了,所以嫔妾才拿了华音殿的令牌。至于汤药,从前给林姐姐诊脉的御医说过,林姐姐的胎象有些不稳,原本就该服用一些安胎固元的药剂。至于当天早上的汤药……”
她越说心下越凉,她的辩解根本毫无说服力。这计划应该从那两个老嬷嬷来长安殿之前就开始了。她一直担心林琅会早产,对容易导致滑胎的东西格外留心,却没留意她们在林琅的饮食里天长日久地加了太多保胎的药剂。最后那一碗活血的药,却是在她不在场的情形下给林琅灌下的,她连是谁煎了那碗药都不知道。
忍冬在一边急得直掉泪,如果她小心点,不听那两个老嬷嬷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糟了。但她人微言轻,在皇上面前,连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拓跋宏冷冷地问:“要不要朕多给你些时间,让你把谎话再编圆一点?”
他松开手指,站直身体看着她伏倒在金砖地面上艰难喘息,从医正手里拿过脉案记录,一页页地翻看,突然劈手砸向冯妙:“你告诉朕,御医什么时候说过,林琅的胎象不稳,有早产的迹象?”
给宫中有孕嫔妃请脉的记录,都誊写在专门的脉案上,用柳木封皮装订成册,以备日后查看。整本脉案又沉又硬,冯妙不敢躲闪,由着它擦过脖颈砸在肩上,痛彻心肺。
御医的确说过,只不过每次都是口述的,并没有记载在脉案上。冯妙俯身拜倒:“请皇上宣所有给贞皇后诊过脉的御医来,嫔妾愿当场对质。”
“除了朕亲自指派的侍御师,只有医正荀仕衡给林琅诊断过,荀医正已经告了假回乡祭祖,远在千里之外,现在到哪去找人来?”拓跋宏冷笑出声,“想必你早已经知道了,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吧?”
冯妙低头不语,这人手法高超,连医正也处理得如此干净,让她根本没有破绽可寻。今天这一劫,看来是躲不过了。想到此节,她索性闭了嘴不说话,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一步步踏进别人设好的陷阱里。这场冤屈,只能日后再想办法洗脱了。
“今天开始你就去林琅灵前跪着,朕看你有什么面目见她!”拓跋宏走回紫檀木案后,碧玺笔搁旁,还放着一支莲花样的宫蜡,花瓣上的一圈描金熠熠生辉。那晚他把冯妙从后殿温泉汤池里抱回来,冯妙昏昏欲睡,手里却牢牢抓着一支莲花宫蜡不放,还是他一根根手指哄着她松开的。过后竟然舍不得丢弃,就跟笔墨砚台放在一起,日日抬头都能看见。
拓跋宏盯着莲瓣上凝着的一颗水珠,袍袖一挥,莲蜡连同桌上的陈设一起,哗啦啦全掉在地上:“滚!都滚出去!”
皇帝开了口,内监不敢放冯妙离开,刘全万分为难地开口:“请冯娘娘先到灵堂委屈一下……”
一进了灵堂,没有皇帝发话,一时半会就很难出来了,若是那暗中布局的人想要她的命,此时也是最好的时机,正好可以造成她畏罪自裁的假象。冯妙心思急动,一出殿门,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放进刘全手里:“有劳刘公公,灵堂阴冷,我恐怕受不住,能不能麻烦公公替我传句话?”
☆、108、无忧无惧(一)
“请冯婕妤吩咐,只要是做得到的,一定尽心。”刘全神色恭谨地答话。
冯妙明白他的难处,皇上眼下正在盛怒,太难办的要求,刘全也不敢答应。她低声说:“请公公得空去一趟广渠殿,跟高娘子说,我的冬衣都留在家中,还没来得及带进宫来,想先跟她借一件裘皮毛领大氅,过些日子冬衣送进来,再还给她。”
这事并不难办,刘全点头应了,引着冯妙往灵堂去。
灵堂内一片素白,地上还残留着焚烧过后留下的灰烬。一连三天,贞皇后生前用过的器皿、衣饰,都被从长安殿拿来这里焚化。鲜卑习俗相信,焚烧的东西能够送到死者手中,让她不至于伶仃孤苦。
冯妙取过一个蒲团,放在棺椁前,缓缓跪倒。膝盖上被崇光宫的凉气侵透,一动就像针扎一样。
忍冬在一边扶住她,眼泪直打转:“娘娘,夜半三更,不会有其他人来了,先歇歇吧。”冯妙只是摇头:“不要紧,我想送一送林姐姐。”
她对着阔大的棺椁,静静凝视了半晌,才轻声开口:“林姐姐,还是你聪明,画在纸上的花朵,永远不会衰败。你在这时候去了,他会永远记得你,不管他从前有没有在意过你,这以后……一辈子,他永远也忘不了你。”烛火摇曳,那个羞怯柔弱的人,好像仍旧坐在她对面,只是沉默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而已。
夜里的寒意慢慢透上来,地面青砖上,都浮起了一层白霜。冯妙一整天没吃东西,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手脚都冻得麻木,一呼一吸间,吐出的气息在口鼻前聚拢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再慢慢散去。她身子发软,终于靠在忍冬肩上,头重得只想睡过去。
忍冬伸出一双纤细的胳膊,环抱住她:“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应该多想想,不该被那两个老嬷嬷骗了。”
“不是你的错,”冯妙喉咙里像梗着火炭,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是有人早就算计好了,就算你不听那两个老嬷嬷的话去照看林姐姐,她们也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把我们逼进死角。”
“娘娘,你可千万不要有个什么……我……”忍冬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飘渺,冯妙往她身上缩一缩,想借取一点温暖。可那温暖如此微弱,根本不足以驱散周身的寒意。素白帐幔在她眼前渐渐扭曲、模糊,双眼沉沉地合拢。
遥远的光亮深处,阿娘正向她招手微笑:“妙儿,你好久不回来,你的弟弟已经长高了。”可她刚一伸手,那光亮就忽然熄灭了。
忍冬似乎把她搂得更紧,像要把她揉到骨血里去,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有人正把米汤喂进她嘴里。温热的米汤一落肚,因为冷和饥饿而僵硬的手脚,终于有了点暖意。冯妙想要坐起,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却不肯松开,才一睁眼,紫色衣袍上的山川纹样就跳进眼帘。
冯妙一惊,这不是忍冬,她仰头向上看去,高清欢碧绿色的双眸,正映出她此刻苍白的面容。灯影勾勒着他的下颔,把轮廓投映在他胸前衣衫上。长睫如鸦翅,低低地垂下。
她想要挣开,却被高清欢一动不动地牢牢按住,一件银狐披风系在他背上,垂下的一半刚好裹住了冯妙。
“你怎么会在这?”冯妙有气无力,侧头避开他递过来的一勺米汤。忍冬躺在一边,闭着眼沉沉睡去,想必是被他用药迷晕了。
“我来替贞皇后诵经。”高清欢的声音空阔辽远,带着天生的神秘气质。一只手搂住冯妙,另一只手拿着银勺,都不得空,他就那么自然而然低头下来,把侧脸贴在冯妙额头上,停了片刻,嘴角轻轻舒展开:“万幸,总算没有发热。不然,你后面的日子可就难捱了。”
冯妙大窘,伸手要推开他:“你怎么能……怎么能在诵经的时候……这样……”
高清欢轻声发笑:“如果鬼神有知,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冤屈不能纾解?”语调中似乎含着俯瞰苍生的悲悯,但也带着几分藐视一切的桀骜。冯妙怔住,觉得眼前的人越发诡秘难测。身为掌管通神祭祀的傩仪执事官,他却直白地说出不信鬼神的话来。
“妙儿,你真傻,”他坐直上身,银勺在莲瓣青瓷碗里轻轻搅动,“竟然想从帝王身上找出情意来。普通人家的父子、兄弟、夫妻,为了一块田产,都可能彼此相残,更何况在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地方?”
在他眼里,似乎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珍重、敬畏的东西,人人本性丑陋,事事龌龊不堪。冯妙不喜欢他这样的想法,也不想跟他争辩,羞恼着伸手推他。
“你这样的人,真不该落进这样污泥一般的地方。”高清欢说话时,也像诵经一般音调悠悠,“可惜,你改变不了任何事。就像现在,你觉得我轻薄无礼,却无力反抗,因为我比你力气大,可以掌控你,而你却不能。”
冯妙被他搂着裹在同一件披风里,身上还依稀感觉得到他的温热:“你是专门来羞辱我的么?”
“妙儿,我是来教你的,”高清欢放下银勺,衣袖轻拂,手指间便多了一朵风干的桂花,轻轻插在她耳侧,“我问过你,要不要离开,可你选择了拒绝。我很失望,但我却不想让你在这里受一丁点儿伤害。所以我要教你,在污泥里活下去的方法。”
“眼下你的情形很不好,不过,我有上、中、下三策可以教给你,看你肯学哪一种了。”他用纤长的手指拂开地上的灰尘,沾着一只小碗里的清水写字,“上策是借刀杀人,最快也最容易。那些汉族名门的闺秀,并不熟悉立子杀母的规矩,也更有理由嫉妒出身低微却得幸的宫女,只要那些受审的宫女御医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用金钱收买,或是抓着他的短处恐吓,把这事栽赃在卢氏或是崔氏宫嫔的身上,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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