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青菡笑意益盛道:“全仗张太医医术高明。”
张太医连连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并非谦虚之言,而是确确实实“不敢当”。
疫病,人人谈之色变,是世间最恐怖的疾病,张太医对医冶疫病毫无把握。
染上大疫,死去“十有八九”,疫病无处不恶,病深入骨,得者剧死。
给郑青菡冶病时,因为害怕感染,只是隔窗远远观望一眼,其症状和疫病如同一辙,便开出常用之药。
说到底,开的只是“吃不死,也吃不好”的药方子。
结果,两日后,郑青菡生龙活虎地迈出内室,病气全无,整个人精神抖擞。
张太医的下巴差点砸地上。
郑青菡望着张太医惊愕的表情,暗忖:“拘泥守旧的药方子确实冶不得疫病,老爷子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前世,跟师傅冶病时常见疫病,扮起疫病患者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只怪自己装病装得太像,把张太医都给哄住。
如今,奇迹般的好转,也确实让人惊讶!
沛国公府的乔静心和连漪都来相国府探病,三人围坐在屋里说闲话。
乔静心拿出首饰盒,里面放着三、五套金器,笑着道:“明日妹妹大喜,我手上没有好东西添妆,金器是新打的,胜在款式别致,妹妹可不许嫌弃。”
连漪一贯实际,整迭银票塞过来道:“缺啥少啥,自个拿银票去买。”
上回和宋之佩成亲时,乔静心给郑青菡置办一套水钻头面,价格很是不菲;连漪则给过一匣金锭子,怪值钱的!
婚事告吹后,郑青菡曾去沛国公府退还过添妆。
乔静心和连漪都不肯收回,现在和容瑾成亲,两人复添一份,郑青菡实在不好意思,只称黄金贵重,横竖不肯收下。
“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乔静心道:“整个沛国公府,都指望你成亲后开怀安乐。”
跟容瑾成亲,能开怀安乐吗?
郑青菡皱眉。
乔静心望着郑青菡的表情,语长心重地道:“世上姻缘有的像蜜桔,剥开后放进嘴里瓣瓣甜如糖;有的姻缘像洋葱,剥开后冲得让人流眼泪。你要记住,“姻缘”两字最需要苦心经营,若好好经营,洋葱也能不熏人,若不好好经营,蜜桔也会变苦变干。”
反正是对假夫妻,正如容瑾所言——表面上装成一对恩爱夫妻应付旁人而已!
不过是假模假样的经营,郑青菡对自己还算有信心,故道:“大表嫂说的对,我定然好好经营。”
乔静心颌首。
连漪的眼泪差点没冒出来,她望着郑青菡漂亮出众的脸,心里头五味杂陈。
再漂亮、再出众又有什么用?
嫁不到一个好人家,终生哑忍在阴影中,只能血泪斑斑的日渐沧桑。
连漪的手慢慢握向郑青菡,哪怕是一点点温暖,连漪也想给予郑青菡。
郑青菡朝她一笑。
连漪笑不出来,连漪实在想不通,父亲和哥哥们为何不跳出来阻止婚事!
父亲向来最刚正,就算得罪帝王,父亲也从无畏惧。
大哥连战深夜进入父亲书房说过些什么,让父亲一改先前态度,居然默许这门婚事,没有再去皇上跟前辩驳。
京都城素有传言,容瑾凶残暴戾,不通情理。
为何这次,父亲眼睁睁地瞧着郑青菡嫁给容瑾?
一切一切,恍如南柯一梦。
不久前,明明还在为郑青菡和宋之佩的婚事而繁忙,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送别乔静心和连漪,郑青菡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门口影子一晃,蒋慎站在暖暖阳光下。
他一直在认真地望她,然而问:“病真得好了?”
她道:“好了。”
“明天的婚事,你可愿意?”
她垂下头思索,然后抬起头道:“愿意的。”
“你愿意就好。”蒋慎的目光似乎比冬夜还要清冷萧瑟,轻声道:“我还有事,告辞。”
郑青菡还没说话,蒋慎已转身疾步而去。
远远的,听到一声叹息。
整个后院本就没有半分声响,仿佛空得一般,显得他的那声叹息格外清晰……。
次日,大婚之礼。
大婚在冬季,天气萧冷瑟然。
容瑾和郑青菡的婚事,终于给萧冷瑟然的天气添上份喜色。
换上喜服,梳妆打扮,依旧是熟悉的流程。
热闹喧天的锣鼓声和上次一样热闹,郑青菡坐在轿子,被抬去候爷府。
轿子放下,轿门传出响声,大红色的绸带送到手中,郑青菡微微侧目,瞧见绸带的另一头被容瑾修长手指握住,握得紧紧的。
没有第一回云山雾罩的心情,郑青菡冷静地迈过火盆,进到喜堂。
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
之所以顺利,是因为容瑾的父母、包括皇上没有一个人到场贺喜。
听说容瑾父亲生病,不易行远路,母亲则需贴身照料,故没来。
而皇上,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日清晨,昏瘚过去,也不知道醒来没有。
自上次婚事告吹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郑青菡都能淡然处之。
试问,天底下还有比宋之佩和公主有私情更让人震惊的事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所以,不管容瑾父母和皇上有没有到场,郑青菡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拜完天地,容瑾和郑青菡进到喜房。
大红盖头被喜秤挑起,郑青菡瞧见容瑾昳丽的面庞。
他正朝着她笑。
郑青菡低头避开。
全福人把交杯酒递给两人,郑青菡拿过来一饮而尽,容瑾却看着她,慢慢地,一口口细啜。
突然耳边就想起他对她说的话:“表面上,总要装出一对恩爱夫妻应付旁人”,便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郑青菡光顾着胡思乱想,没留心容瑾已经站在她面前道:“开了好几百桌,我要去外院招待客人,你要是肚子饿,自己吃些点心。”
他软言细语地笑言,眉目又分外出挑,只听的屋内的丫环个个眸光散乱。
第一百七十一章大婚之夜
果然是别人眼里的“恩爱夫妻”。
容瑾装得很像,郑青菡把腰杆挺得笔直,像似在给自己壮胆。
容瑾便道:“怪累的,你随意点坐。”
说完话,便转身出屋。
郑青菡的骨头刹时散架,整个人瘫成团,不明就理地望着那袭大红喜服走到门口。
容瑾意味不明的回头细看她一眼,慢慢迈开步子。
一股可怖感从背脊漫延到全身,郑青菡忙不迭地抚掉额头上的汗水。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道:“夫人,奴婢帮您卸掉头上的钗件,可好?”
声音之所以熟悉,正因为是熟人。
胭脂铺服侍过柳影的云亭,此时正站在火红烛光中一脸笑意。
郑青菡意味深长望她一眼,没有说话。
云亭笑了笑,道:“候爷让奴婢来侍候夫人,您要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郑青菡心中暗忖:“好个容瑾,本姑娘前脚刚迈进候爷府,你后腿就弄个盯梢的丫环放我屋里头。“
云亭很有规矩地站在一侧,等着郑青菡回话。
郑青菡在肚皮里骂够,方才颌首道:“满头金钗翠件确实又重又累,卸掉也好。”
云亭手脚熟练的帮郑青菡卸掉钗件,恭恭敬敬问道:“夫人,可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活活折腾一天,不仅肉体受罪,精神上更累,郑青菡想到一会还要应对“同床共枕”这种惨烈的局面,毫不含糊地道:“半盎酒,一斤牛肉,两屉包子。”
云亭吃惊地道:“夫人,还要半盎酒?”
郑青菡反问道:“不可以吗?”
云亭愣了愣,很识时务地道:“夫人吩咐的话,奴婢自然会办妥。”
郑青菡表示很满意。
酒壮英雄胆!
为什么不是一盎酒也不是二盎酒,而是半盎酒?
郑青菡是深入研究过的,喝多会犯胡涂,半盎酒下肚,不多不少。
酒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神奇的食物,能激发出人潜在的胆识。
诚然郑青菡向来有胆有识,披上一身厚重喜服嫁进候爷府内,总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因此,半盎酒就变得必不可少!
吃到最后,喜房门缝探出张鬼鬼祟祟的脸,是陪嫁丫环锦绣。
郑青菡朝云亭递个眼神,云亭知情识趣地道:“奴婢去屋外候着。”
不等郑青菡招手,锦绣“嗖”一声窜到跟前,瞅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碟子道:“小姐,这种要命的时候,您还吃得下东西?”
活过两世,郑青菡早就参透“尽人事,知天命”六个字的玄机,落到最坏的处境,尽完人事后,只能顺应天意。
人活在世上,并非完全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常常会身不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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