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先生的大名在大晟家喻户晓,几乎成了神仙一样的存在,即便是傅弦歌都不由得惊讶地看着傅远山,似乎是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然而傅远山只是笑了笑,摩挲了一下指腹不是是解释给傅弦歌听还是在抱怨:“谁知道呢?反正没人见过浮丘先生,反正皇上信了,他们就在宫里住了下来。”
看着傅远山撇嘴的神色,傅弦歌终于恍然,原来她母亲与那一座深宫之中的孽缘竟是这么结下的……
她眨眨眼睛,有些好奇迄今而至出现在她视线中之人间究竟有什么联系,难得傅远山肯说,她便问道:“你们……就是父亲与皇上、还有母亲……你们之间关系好吗?”
“皇宫里向来没什么温情,即便是亲兄弟之间都能反目,哪里来的关系好不好呢?”出乎傅弦歌意料的是,她这句话不知道触及了什么往事,傅远山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阴翳,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丝毫不顾忌前后矛盾地说道:“但我们之间却并不是这样的,皇宫之中的刀光剑影将我们凝成了一股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相依为命。”
虽然说相依为命的人似乎是比寻常意义上要多了一些……
傅远山说他们五个人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做过傻事,在扶秋殿的桃树下来了一场不为人知的“五结义”,按照年纪来排大小,巫马信原本应该是二哥,但那时他在宫中日子并不好过,看起来比向小葵方婉还要小,又为了叫起来方便,他们便取了巫马信在皇子间的排名,成了老四。
方婉从小听话,规规矩矩地喊他四哥,就只有一个向小葵没皮没脸地跟着傅远山张口“小四”闭口“小四”,喊得巫马信一看见她就没有好脸色,小小年纪就阴沉着一张脸,学会了一手的皮笑肉不笑……
不知是不是傅远山的言语过于温馨,让傅弦歌不由得响起莫折言那一张终年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幼年时作为年纪最小的一个人被人宠着的样子,可傅远山从后到尾只说是五个人,却从未说过第五人便是莫折言,傅弦歌先入为主,便把他算了进去。
傅远山没注意到自己的语焉不详,依旧沉浸在往事之中,他说完幼年的事情,神色便变得犹豫起来,猛然发现除去那一段在记忆中被翻来覆去,连最隐晦的细节都把拉出来无数次美化渲染过的时光,后来的事情便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小四舞勺之年时被便被封了绥王,这对于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来说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巫马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神色并不显得如何高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光线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这便让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不那么真实起来,仿佛搀着抹不去的阴郁。
这些基本的信息傅弦歌却是知道的,因此格外期待从傅远山口中听见其中所隐藏的信息,可傅远山的阴翳不过是一闪而过,短暂得像是傅弦歌产生的错觉。
他收起那些负面的情绪时,即便是微皱着眉头,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生气或是不满了,傅远山似乎是有些吃力,巫马信封王仿佛是打开了命运的阀门,所有的不幸与痛苦从此纷涌而来,人间七苦来来回回在他们之间来回碾压,最终造就了这么一个破败的结局……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千滋百味,这才说道:“那时候我被调任离开金陵,十年中回来的次数很少,前五年发生了很多事,直到你母亲建立了缇刑司,我才对金陵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缇刑司”这三个字冒出来的时候傅弦歌的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脑子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瓢滚烫的开水,把白面活成了一团浆糊,似乎没反应过来“缇刑司”是个什么东西,傅远山也知道这件事情说出来很令人震惊,体贴地停了下来,等着傅弦歌回神。
片刻后,傅弦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再也掩饰不了眼里的震惊。
那个传说中遍布整个大晟朝,直到现在也依旧让百官如鲠在喉的缇刑司,婴儿止啼功效堪比灵丹妙药的缇刑司督主居然是她的母亲?!
傅远山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他从未见过傅弦歌真实的样子。
从一开始傅弦歌对他就是防备而疏离的,所有的怯懦与隐藏的期待不过是一层虚假的皮肉,轻而易举就能扒下来,甚至她明白终于无法掩藏的时候仍旧选择了小心翼翼地试探,试图用自己精心装饰过的真情来打动他。
这是傅远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傅弦歌的情绪,一时间沉淀在往事之中的万般情绪都轻了许多,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就算是听到小葵是前朝公主都能面不改色呢,怎么被一个小小的缇刑司督主吓着了?哈哈……”
傅弦歌被傅远山的笑声拉回了思绪,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多年的困惑,这个答案她其实早就应该想得到的,与缇刑司之间的联系紧密到她这样显然是不正常的,可不知是当局者迷还是傅弦歌潜意识里便不想往这里想,总之在听见傅远山说出这件事情时她确实是十分震惊的,可震惊过后,却也迅速接受并且认同了这个事实。
她有些半嗔半怪地看了一眼傅远山,脱口而出:“如今别说是前朝公主,即便是您说您才是皇室遗孤我都不会惊讶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傅远山的克制
傅远山终于从她胆大包天的言论中找到了向小葵无法无天的影子,也不在乎她这犯上得几乎要灭九族的言论,哈哈笑了一声说道:“那可不行,我若是是皇室遗孤我父亲怕是会在宰了我和扶持我之间左右为难。”
“……”
傅弦歌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忠不孝”的大逆不道言论,看向傅远山的眼神十分复杂,掺杂着敬佩质疑怜悯等数十种情绪——就好像方才出言不逊的不是她一样。
不忠不孝的傅将军没理会傅弦歌的眼神,将话题拉了回来,不过说到了这里他也就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叙述了——基本上每个家长都会有这种感觉,所有的痛苦与磨难都由长辈去承受就好了,孩子们天生就应该沉浸在蜜糖罐子里,泡出一脑子的天真无邪。
即便孩子与寻常人家并不相同,她经历过世上最无遮无拦的善良与恶意,注定与天真无邪这样的字眼没什么联系,可对于傅远山来说却依旧没什么区别,上一辈的风风雨雨他们扛着就好了,小孩子家家的胡乱掺和些什么?
因此后来的话他都极尽言简意赅,相比于前面絮絮叨叨的回忆,傅大人重新回到了写卷宗的简练,一丝感情也不带地将向小葵传奇的一生说完了。
傅弦歌听完以后也既没觉得惊世骇俗也没觉得悲痛不已,她觉得既然向小葵就是缇刑司督主,那她做的那些事情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时间在漫长的叙述中转瞬即逝,尤其如今白日短暂,傅远山亲自将房间中的灯点上,与傅弦歌一同去用晚膳。
不知是什么原因,傅弦歌觉得此次回来傅远山从前对自己刻意的疏离淡了许多,虽然他依旧不易察觉地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是在寻常人家看来也正常不过了,因此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跨出复照院时,傅弦歌突然顿了一下,偏过头来喊了傅远山一声,见他看向自己,这才问道:“当初,你们初次见面时,谁赢了?”
傅远山因为她这突然的问题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虽然傅将军向来信奉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在小辈面前承认这件事情心情却十分微妙,因此他摸了一下鼻子,含糊道:“那么久的事情了我怎么记得?”
傅弦歌惊讶地从这含糊中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当即弯了一下眉眼,没继续说话,将这一丝小小的情绪含在心里慢慢品味去了。
她像得到了一颗从未尝过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等待着甜味满满扩散到整个口腔,即便是再可口也不敢用牙齿嚼碎了,珍而重之地用舌头顶着糖果翻个个儿,然后任由那味道一路向下盈满胸口,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一份情绪扩大成两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来似的。
沐阳郡主初次回府,晚膳自然要与家人一同用过,于是傅弦歌便在回到金陵大半年后,头一次坐上了傅府的饭桌,出乎傅弦歌意料的是,傅弦玉依旧没有出现,这便令人好奇了。
回到南棠院后,清和早早地打点好了一切,沐阳郡主的礼物大部分都已经送去了郡主府,只剩下几箱日常用得上的东西放进了南棠院的库房,清和很轻易地就能把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
反倒是苏嬷嬷因为皇上赐下来的宫女太监之类直接搬到了郡主府,等到傅弦歌回来时匆匆回来向她禀报了大致情况,随后便又要往郡主府去,好歹被傅弦歌拦住了。
郡主府没布置好倒是不着急,皇上赐了不少人,苏嬷嬷主要是统筹一下诸多事宜,虽然说起来轻松,可人手如何安排、衣物膳食等等鸡零狗碎的事情加在一起也是能让人心烦意乱的,这些事情全都交给苏嬷嬷显然不行,她明日从千川阁拨两个过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