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仰慕一词,巫马胤文心里又是一抽,这个老三整日装作一副孩童样子,处处占了便宜,这一套说辞竟是无论放在何处都能行得通,他但凡反对,那便是兄不友弟恭,他对此可是恨得牙痒痒!
几个二皇子一派的大臣闻言也赶紧应和,皇帝却一直尚未表态,他的视线在大厅在中环顾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傅弦歌的错觉,她总觉得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瞬间,只是那一瞬的感觉太过缥缈难寻,傅弦歌疑惑片刻便将此抛开了,再次看起场间的情形。
“傅爱卿,你怎么看?”傅远山落座在丞相杜如下首,闻言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回陛下,国有国法,若是要将此事立案侦查,微臣定不负所望,可此事关乎皇家颜面,交由二位皇子才更加妥当才对。”
他几乎是说了一句废话,皇上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说什么,顾之延却突然说道:“陛下,圣人曾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立。’贵妃娘娘位份尊贵,掌协理六宫之权,却平白遭了这无妄之灾,若不查出真凶加以严惩,必会助长不正之风,到那时又置天家颜面与何地?再加上此事牵连甚广,那莫折千川虽然是一介商人,却是天下群商之典范,奉公守法挑不出一丝错处,大晟国力鼎盛少不得这些富商在其中周旋。几年前越州旱灾也曾施粥救人,在民间声誉极高,若是仓皇定罪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顾之延一介白衣,可功名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年前被皇上亲自赞誉起文采见识的人物,此刻一开口,为千川阁说的话称得上是离经叛道。
历代以来为何重农轻商?以史为鉴,朝代动荡大多是由于人口流动,在而帝王看来,商人走南闯北,带着大量的钱财物资,便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再加上其中暴利,若是不加抑制,会吸引更多的人舍本逐末,几百年前,商人地位最低之时,更有明文规定商人出行不得骑马乘车,甚至连鞋子都不许穿相同的,管你是手握重宝还是富可敌国,一概都是受人鄙夷的。
到如今,大晟朝民风开化,商人地位有所上升,可却也没有人敢在金銮殿上说出“商人于国本有利”这样的话来,可顾之延说的确实不错,千川阁每年所缴纳的税务,不说占了国库一半,三成却是有的。
更何况千川阁做到如今,傅弦歌即便是再怎么出淤泥而不染,上至京官下至县丞,不知打点了多少银子。更不要提傅弦歌还并不是一个清高之人,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以说在座的各位,除了皇上,不论是直接还是怎么样,每家都收过千川阁的好处,谁都摘不干净!
因此顾之延此等新奇言论一出,竟没有人立即出声反对,等到众人想要反驳的时候也已经晚了,皇上对顾家这个从小享有天才之名的长孙很有兴趣,虽然三年前他从殿试的大门走出去着实是让皇上生了许久的气,可他对顾之延的兴趣显然比这一点点早就消散的怒气要多。
他一扬眉,似乎是有些好奇:“哦?”
皇上的态度瞬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包括素来看顾之延不顺眼的林墨,只见顾之延从座位前离开,走到大厅中间,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前朝献帝昏庸无能,酒池肉林奴役百姓,百姓名不聊生,太祖皇帝不忍百姓受苦,揭竿而起,这才建立了如今的大晟朝。可国家积蓄早就被掏空,大晟建国之初,民生凋敝,四面却都是虎狼之师,几次侵略我大晟疆土,连年征战使得大晟子民不胜其苦,幸而先帝时期休养生息,兵力渐渐强盛,收回了大晟不少疆土,可直到今日,并州仍有一半在羌胡手中,西有发羌虎视眈眈,若非大晟国力日渐强盛,如此虎狼之师,会毫不留情地用冲我大晟国门,践踏大晟的徒弟,奴役我大晟子民!”
顾之延所说全是事实,一时间竟引起不少人的应和,俨然已经忘了为何会引出这样一番激情陈词,顾之延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给众人思虑的时间,而后才继续说道:“短短百年时间,为何大晟能到达如此鼎盛地位?甚至远超前朝,使得四邻忌惮?”
一位官员插口说道:“自然是圣上治下有方,百姓安居乐业。”
“溜须拍马!”
傅弦歌耳边传来一阵低低地暗骂,正沉浸于顾之延的长篇大论之中的她偏头一看,却见顾蓁蓁不知何时坐到了叶素身边,见她脸上的鄙视,显然是十分瞧不起这名开口的官员。
顾之延并没有理会他,就连皇上也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
那官员顿时感到一阵尴尬,却不敢有任何不满,只能满脸通红地闭嘴。
只是此刻却没人有空看他出糗,视线全都集中在大厅中央的少年身上,顾之延对周围递过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认真地看向坐在最上面的帝王,认真无比地说道:“太祖皇帝身边除了方元帅与傅将军之外,还有一名立下汗马功劳的猛将,名叫浮丘,想必大家并不能陌生。”
正文 第八十六章箫韶九成
浮丘此人当年的战功即使是到今日也尚未被人忘却,若是他没有退隐山林,即便是方家都要避其锋芒。
百年前大晟朝初建,分封诸王,浮丘先生放弃一字并肩王的荣耀,依然弃戎从商,一叶扁舟流浪于江湖,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掌握了几乎整个大晟朝的所有所有财富,一力撑起了整个岌岌可危的大晟朝。
等到大晟终于不再流民遍地,扶秋先生又将手中家产尽数散尽,所有的产业尽数赠予有缘人,甚至有很多与他从未谋面,却一夜之间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从此后先生归隐山林,再也没有人见过先生真容……
有人说先生享年百岁,安然而逝;也有人说浮丘先生造福世人,早已羽化登仙;更有许多人坚信着先生就是神仙下凡来拯救凡间万民……
不管世人如何评说,百年已过,从未有人见过先生真容,那个名字便在岁月长河中变成了一个传说,如今被顾之延再次拿出来,却是为了一个千川阁!
“浮丘先生战功赫赫,游戏人间,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他是靠什么来拯救了整个大晟朝的,即便先生满身传奇,诸位又有谁能否认先生商人之身份?”
“浮丘先生是如同仙人一般的人物,自然不可与寻常商贾相提并论,世间商人多的是无情无义之辈,利字当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先生一般光风霁月的,顾公子此言恐怕是以偏概全了吧。”
此次开口反驳的是林墨,难得顾之延没有生气,反而是颇为轻松地轻笑了一声:“以偏概全的恐怕是林公子,这天下商人几多,林公子见过几个?便如此下定论,翰林院修编的书籍可是不够林公子借阅,不懂以偏概全的意义?”
这两个人只要一碰到就能吵个不停,傅弦歌忍不住笑了,顾蓁蓁却说道:“现在说的可是千川公子的事情呢,我哥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也能与林墨吵起来?”
像是听见了顾蓁蓁的抱怨似的,顾之延并不给林墨开口的机会,继续对皇上说道:“浮丘先生之后,民间手工商业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谁能否定这些力量在大晟朝的繁盛之中没有丝毫作用?前言暂且不提,单说如今的千川阁,何尝不是大晟国力鼎盛的标志?难道不是在四邻面前给大晟长了面子?”
眼看着诸位大臣中又有人想要开口,顾之延却并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不要说什么《五蠹》言论,先人之法岂可不顾事实全用于当今之事?即便是圣人,也不会知道后世之事如何发展,若是如此,前朝屹立千年,根基不是比大晟强盛太多?可为何我朝却不沿袭前朝制度?”
“更不要说什么千川阁过于繁盛,让番邦戎夷见识到我大晟繁华,容易引起其贪念,最终为我大晟带来战乱。我泱泱大朝,兵强马壮,难道因为畏惧他蛮夷胡匪,就止步不前畏畏缩缩吗?!”
大厅之中寂静一片,没有一个人应声,顾之延把话题拉到如此高的地方,还有谁敢反驳?
不敢!
无人敢!
傅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由得看向席位中闭目假寐的顾启,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长孙正在做着一番怎样的慷慨陈词似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上去是垂老矣矣。
皇帝沉默着没有说话,顾之延终于自顾自地将话题绕了回来:“即便以上全是我个人观点,商贾在诸位心中仍旧低贱卑鄙,可莫折千川总归是我大晟子民,且不论其身份,若是就此蒙上不白之冤,恐怕难以服众,这让百姓日后如何看待朝廷?”
“这还没人说千川阁有罪呢,顾公子如此着急为千川阁澄清,是否太过丑态毕露了些?”
大庭广众之下,天子眼前,敢这么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萧挽风了,他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把众人的目光从慷慨激昂的顾之延身上引开,只见他缓缓站了起来,看都没看一眼顾之延难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