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太太的脸色十分难看,碍着对皇室的最后一点忌惮没有出言为难,倨傲地冲傅弦歌点了一下头,反倒是苏嬷嬷在看见傅弦歌时流露出明显的笑意,走上前来率先握住了她的手,一阵嘘寒问暖,仿佛不知道身后跟着一个心急如焚的关老太太。
然而傅弦歌心中却没有半点波动,苏嬷嬷来到这里的目的谁都知道,而傅弦歌却并不想在这种不久前才向巫马信撕破脸挑衅的时候转头就接受他的庇佑,因此傅弦歌对苏嬷嬷的态度也没见有多热情,客气亲热得点到即止。
苏嬷嬷不可能看不出来傅弦歌的意思,心中还有些疑惑,却又见傅弦歌对关老太太说道:“我今日刚刚醒来,便听说关姐姐在我沐阳郡主府出了事,心中正十分歉疚,没想到竟劳动了老太太,更是不安,只是事已至此,还望老夫人节哀。”
谁也没想到傅弦歌拒绝了皇家递过来的保护伞,却只是为了如此“开门见山”地往关家身上撞,好像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似的。
关老太太在听见最后那个“节哀”的时候眼珠子快瞪了下来,一口气没喘过来,险些就晕了过去,幸好傅弦歌并不想关家一天之内在她家交代过去两个,飞快地掐住了老太太的人中,忙活了半天才将老太太从昏死边缘上拉回来。
然而这并不代表傅弦歌的危机过去了,她所迎来的是关老太太烧得正旺的怒火,即便是看在她身怀郡主玉印的份上,老太太也丝毫没有留情,期间好几次苏嬷嬷都忍不住要开口,傅弦歌却从始至终都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悲哀,将“我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情,您有什么火尽管冲着我来”这个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一言不发。
等到老太太好容易骂累了,傅弦歌好像是害怕对方留下了余力似的说道:“外面天寒地冻,老夫人不如先进去再说,否则便是郡主府招待不周了。”
此言一出顿时让老太太更加愤怒,几乎声泪俱下,她大概是年纪大了,越说越觉得自己那孙媳妇可怜,如果不是顾念着最后的那么一点颜面,她几乎要嚎啕大哭。
苏嬷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后还在在傅弦歌身边轻声说道:“郡主不可如此。”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即便是提点年幼莽撞的小主子也只是点到即止,丝毫不越线,傅弦歌却想,为什么不能呢?因为不符合既定利益吗?可人老了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若是一直憋着,老人家要是回去气死了,郡主府还要背黑锅……
她面无表情地对面前这个毫无形象可言的老人表达着自己的同情和凉薄,眼看着老太太哭得没有力气了,连站着都需要人搀扶的时候才不失礼貌地让老人家先进去,想必能见到关沁儿最后一面。
被傅弦歌戳得几乎要晕过去的老太太在一群小丫鬟的搀扶下终于是往前走了过去,傅弦歌落后了一步,这才接起苏嬷嬷刚才的那句话:“若我偏要如此,又该如何?”
这句带着赌气甚至挑衅的话在从前是万万不可能在傅弦歌口中出现的,然而在苏嬷嬷惊疑不定地想要去看傅弦歌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的时候她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跟上了关老太太的脚步,这一瞬间,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几乎带上了一层陌生无比的面具,让苏嬷嬷产生了一种遥远的距离感——就像是当初巫马信被封为绥王的时候一样。
关老太太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关沁儿最后一面,等她到了内室的时候,关子瑾已经用辈子将关沁儿裹好,打横抱了出来,两个人迎面撞了一个正着。
关子瑾似乎是没想到老太太会过来,写着悲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旋即他垂下眼眸,退后了一步,声音有些低沉:“祖母。”
关子瑾原本的嗓音温和清越,一听就是个把明明如月和知书达理融合起来的偏偏君子,而如今他的声音却沙哑沉郁,像是嗓子里住了一头咆哮却不得不拼命压抑的野兽,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失态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这才颤抖着将目光放到了他手中抱着的被子上,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她的眼泪被傅弦歌过早地榨出来,以至于这会儿哪怕是鼻头酸胀,也只觉得眼眶里除了酸涩感什么都没有,一滴泪水都留不下来,便显得脸上过大的悲哀有些可笑起来,像是一把被虚伪丑恶跑烂的亲情关心终于露出里面充斥着利益纠缠的芯子来。
然而人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不能带来更大的意义,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里,有几个人会记得曾经有这样的一个人曾经存在于世上呢?
傅弦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么一幕,她知情知趣地在一旁静静地站着,没去打扰这一家子,关子瑾的目光却在这时候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两道同样凉薄的目光刹那间竟险些碰撞出火花来似的灼了双方的眼,于是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一个垂下眸子不言不语,给人一种“大悲无言”的感觉,另一个的神色却瞬间复杂起来,这便是……这人间。
即便是成亲又如何?
同床共枕与同床异梦,甜蜜和卑鄙究竟哪一个更多呢?
她所知的爱情之中从未有过圆满结局,不论是向小葵的还是关沁儿的,即便是血脉相连都不一定能相亲相爱,更何况是原本全无联系的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碰撞出来的感情?这东西虚无缥缈得像是个玩笑,远不如既定利益稳固坚定。
而可笑的是,当大多数人因为利益而抛弃前者之后,却又生出无限惆怅与怀念……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提亲
“郡主,”关子瑾抱着关沁儿,姿态温柔得不可思议,就好像这个人是他的珍宝似的,他走到傅弦歌面前,脸上的表情介乎于悲痛欲绝和了无生趣之间:“贵府五姑娘,可否交给我?”
不管怎么说,傅弦思是目前为止所有人认定的罪魁祸首,眼看着向来明明如月的清宴公子被折磨成如今这幅样子,少不得有人想要将傅弦思挫骨扬灰,傅弦歌同样流露出悲痛的表情:“公子,抱歉,这里虽然是沐阳郡主府,但傅弦思毕竟是傅家的人,如今我与傅家却没什么关系,此事公子怕是要去问傅大人要交代了。”
从傅弦歌与傅府决裂开始,关沁儿利用这件事情来逼迫傅弦歌嫁给关子瑾的计划便多了一个致命的缺点,然而朝廷那一通恭迎炎皇子回朝的皇榜张贴的时间过于巧妙,若是这时候还不回来,等到日后时过境迁,再冒出一个巫马炎出来就不可信了。
朝廷摆足了脸面恭迎你时不回来,如今却巴巴地往上赶,谁能不怀疑?
有些人穷极一生,甚至赌上了性命想要去争取的东西,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并且还是一个不会得到任何人动情的笑话,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已经人死如灯灭,别人是否会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却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傅弦歌不是神,自然不会知道关沁儿这自损一千想要伤及的是哪一方的八百,但置身之外必然是不会有错的,关子瑾早就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地一点头,有些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过是有些小小的瑕疵罢了,只需要稍稍修正,一切就会回到他想要的正轨之上。
该走的过场走完,傅弦歌出乎异常顺利地解决了一场可能在郡主府掀起的大风暴,送走关家之人后,沐阳郡主府便闭门谢客了,苏嬷嬷似乎是奉了命令来的,借口傅弦歌如今手下没什么用的过去的人便留在了这里,除去已经不在世的清和,傅弦歌身边所有人都在,就好像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似的……
她有些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命人被傅弦思送回了傅家,又把郡主府和南棠院之间打通的那道月门堵了起来,从此以后与傅府再无瓜葛。
沐阳郡主府的大门一关,堵住了所有的风言风语,傅弦歌刚醒过来便遭遇了这么一场变故,身心俱疲,早早地歇下了,而当她再次醒过来看见萧挽风那张俊脸的时候,记忆有片刻的错乱,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境。
萧世子从小在安阳王府长大,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行事与旁人分外不同,他分毫不见外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傅弦歌床边,那姿势分明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但就是给人一种此人没有骨头似的的错觉,而走进来查看傅弦歌情况的清容早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惊讶,熟练地在床边置了一张小几,放着茶水和药丸等一切用的上的东西,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就离开了。
傅弦歌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还没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挣扎着想要起来,萧挽风就已经发现了床上之人的异常。
他偏过头去看了傅弦歌一眼,便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或许这屋子里的炉火烧得过于旺盛,熏得人脑袋并不十分清醒,若是傅弦歌没有记错的话,她方才应当是与萧挽风吵了一架,并且这长矛盾罕见地没有当场解决——萧挽风十分不负责任地把这场争吵变成了历史遗留问题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