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挽风说:“原以为千川公子不怕死,没想到……”
没想到后面的话自不必多说,从他满眼的嘲讽就能猜出来不是什么好话了,傅弦歌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似的,依旧波澜不惊:“公子若是出城有事的话现在还不动身恐怕就来不及了。”
“既然千川公子无意与我合作,那便算了,我相信,你我之间的缘分,不会止于今日的。”
做生意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双方同意才有谈下去的意义,傅弦歌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然是没有了合作的可能,萧挽风也不强求,面对一个触手可及的宝藏,没有人会不动心,更何况是各自掌握了一半钥匙的他们?
萧挽风并不确定另一半的钥匙掌握在莫折千川手里,但是却愿意赌一把,萧世子向来无法无天,这也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挽风撩开车帘身形一跃便消失在了马车里,迅速得像是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样,想必他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傅弦歌微阖着眸子没有在乎他的离开,这时来顺有些不确定地掀开车帘一角,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无事,吩咐下去,不用追了。”
虽然对傅弦歌的这个命令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来顺却并没有询问,只是应了一声便专心地去赶车去了,傅弦歌身边的人,没有蠢笨的,哪怕是原本没有感知到萧挽风的存在,在他出声之后却是迅速反应了过来,来福早就通知了千川阁的人,这一条路上,布满了千川阁的人手,但凡萧挽风有一点异动,取他性命甚至不用傅弦歌亲自动手。
傅弦歌的心思很乱,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距离真相如此之近,在那个人说出可以那个秘密的时候傅弦歌几乎脱口而出来质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么隐秘的事情”“你又有什么目的”“是不是知道她和缇刑司究竟有什么关系?”……
有太多的疑问,十几年来一直缠绕着傅弦歌的秘辛似乎在那一瞬间就会全部解开似的,可她忍住了,压下了所有的问题。
那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敌人!傅弦歌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他,哪怕他说出了那样的秘密,可谁又能保证他不是在试探自己?
她的身份太特殊,她身上也系着太多的性命,所以容不得她有一丝冒险,哪怕前方的宝藏只需要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可她也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宝藏前有一道万丈天堑!
傅弦歌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向哪个方向走了?”
来顺自然看不清萧挽风的身手,可提前埋伏在这里的千川阁高手却看清了,闻言便答道:“往护国寺的方向去了,主子可是要……”
“不必了。”傅弦歌沉默片刻,又补充道:“今日之事谁若是敢透露出去半分,千川阁的规矩你们明白的吧。”
“是!”
千川公子小小年纪便能撑起如此大的家业,手段自然不会与他的年纪有多大的相符,所以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全身一凛,虽然更加好奇方才那人的身份,却根本不敢多言半句。
傅弦歌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车外愈发荒凉的景色有些出神。
金陵城北城门直行三里有一片山脉,其中最高的那一座名为龙泉,是守护京城龙脉的阵眼,山顶有一座气势辉煌的庙宇,是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镇国寺,寺中香火鼎盛往来香客不断,一是冲着这镇国寺的名声,二是为了闻名天下的高僧了然大师。
大晟朝开国百年,对护国寺敬重有加,十年前护国寺前任主持圆寂,云游天下的了然大师归来,皇上亲自封了国师,大到祭天封禅,小到皇子嫁娶,都要询问了然大师意见,可见其地位。
相比护国寺的香火鼎盛,龙泉山的其他庙宇就不那么出名,位置也不能如同护国寺一般坐落山顶,饶是如此香火却也不少,许多京城的贵人们都会来这些庙宇朝拜,因此龙泉山上香火像避云寺这样少的可真是不多,傅弦歌的马车兜兜转转,总算是在午时之前停在了这一座荒凉的庙宇前。
其实都算不上是庙宇了,避云寺不过只有大户人家的一个庄子那么大,见到傅弦歌的马车,寺中已经有僧人来迎接,像这样香火稀少的寺庙,傅弦歌这样大方的香客并不多见,准确来说只有他这么一个。
主持云空大师并不知道千川公子的身份,只是知道这位莫折公子气度大方,言行举止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孩子,每月十五都会到避云寺来上香,陪着寺里的一个疯和尚一坐就是一下午。
“方丈。”
傅弦歌自马车上下来,双手合十向云空大师行了礼,云空大师同样还礼过后说道:“公子舟车劳顿辛苦了,小寺已经备好了斋饭。”
傅弦歌并不与云空大师客气,这座避云寺,如果没有她的香油钱,早就没有了生机,更何况避云寺的斋饭确实不错,只可惜少有人能尝得到。
在避云寺的后院种着几棵桃树,傅弦歌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是在院墙外被这春色吸引了,疯和尚喜欢这桃花,傅弦歌就让他住在这里,跟着云空大师刚绕过曲折的回廊,便听见院子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疯和尚你又破戒了,你赶紧放下!今天是公子来的日子呢……”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应该是照顾疯和尚的小沙弥。
傅弦歌想到,又听见疯和尚疯疯癫癫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的反驳声,小沙弥急得跳脚,院子里又是摔盆打罐的声响,云空大师脸上有些尴尬,疾走几步来到了院门口,喝道:“吵吵闹闹像是什么样子?佛门禁地岂容你们如此胡闹?”
小沙弥满脸委屈,喊了一声方丈正准备告状,下一刻却瞥见从院子外走进来的年轻公子,声音便顿时小了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委屈:“分明是他破戒,在这种地方,岂能……岂能……”
“你还顶嘴?疯大师是避云寺的贵客,你岂能无礼?!今日的晚课加一倍!”
“师傅……”
小沙弥顿时委屈起来,傅弦歌看着这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不由得笑笑:“无妨,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若是每月给避云寺五十两的香油钱,这样的麻烦云空大师倒是希望多几个,只可惜这天下只有一个傅弦歌,也只有一个疯和尚。云空大师刚想说几句话寒暄,那疯和尚这时却已经看见了傅弦歌,顿时笑了起来。
“你来了!”
疯和尚身上穿着避云寺的僧袍,却被他弄得满是泥污,怀里抱着一个大坛子,连泥都没有擦干净,他也不嫌脏,就这样抱着,看见傅弦歌的时候就裂开嘴笑,脏兮兮的脸上也就只有牙齿白得亮眼。
“这是什么?”
傅弦歌也不管疯和尚身上是不是脏,直接接过了他手上的坛子,小沙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别人碰一碰那坛子他都要发疯的疯和尚献宝似的把那坛子交给傅弦歌,云空大师见怪不怪地敲了一下小沙弥的脑袋,向院子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出去。
小沙弥还想再问些什么,云空一瞪眼睛他就不敢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方丈出去,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傅弦歌和疯和尚两个人。
正文 第十八章疯癫本是梦里人
疯和尚就是疯和尚,他没有名字,也没有自理能力,避云寺的人说疯和尚整日蹲在桃花树下挖坑,把泥坛子买进去,到了傍晚就取出来,说这是他的桃花酿,谁也碰不得,但是为什么他的桃花酿会不见了,一定是有人偷走了,于是大发脾气,避云寺鸡犬不宁。
傅弦歌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此以后疯和尚埋下去的空坛子就有了酒,那是京城最好的酒楼里藏的桃花酿,之后疯和尚就没有闹过,只是依旧不许别人碰他的坛子。
和尚是不喝酒的,疯和尚也是和尚,可疯和尚喝酒,他说这是桃花酿,他要找到桃花酿的味道。
傅弦歌不知道桃花酿该是什么味道,莫折言不允许她喝酒,所以她没有办法回答疯和尚的问题。她接过疯和尚手里的酒,她说:“避云寺的和尚有没有偷喝你的酒?”
“他们偷不着。”疯和尚笑得很得意,他跑到屋子里拿出两只搪瓷碗放到地上,对傅弦歌说:“倒酒,喝酒。”
千川公子从不喝酒,他用的东西都是哥窑里出的最好的瓷器,吃食是经过层层筛选确定无毒并且精致的佳肴,就连碗筷都不是包银而是镂空纯银的,他还有一副价值不菲的雕花镂空象牙箸,但是此刻千川公子却就这样坐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在粗糙磨手的搪瓷碗里倒上京城最好的桃花酿。
疯和尚也坐在地上,傻笑地看着她,拿起碗的时候把酒洒得满地都是,于是酒香便溢满了院子。
傅弦歌不能喝酒,疯和尚以前很不高兴,可是傅弦歌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疯和尚就不说了,一坛酒都是他的,他说这桃花酿他酿的不好和,傅弦歌酿得才好,可是他就是酿不出来这种味道,所以他才是疯和尚呢,就该是疯和尚,和尚是不能喝酒也不能酿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