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晴空忽有霹雳,此乃上天警告。可那些江湖人未曾在意,还是踏上了庐山顶,那个黄泉路啊……”
鸾音坊大堂还有南北两边偏台,与正堂用不知什么材料的隔板两相不影响,偏台上常年丝竹不断,余音不绝。偏偏奏乐者都是一副动人心弦的容颜,引得大批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前来,只为一睹风采。偏台下较近的桌子,常是座无虚席,多有喧闹谈天之人;靠后的座位,倒是些真正为乐而来之人。
“咱们关中幸得一言国公,如今可是才人辈出、多受赏识。不说在长安城里出仕的人众多,最近世子爷也新拜左相。”
“据说,那位新相刚过弱冠,多少官家小姐上瞅着。”
“同是弱冠之年,你们听说了吗?那陇山青林观有一个少年,十岁便有惊人慧识,潜心闭关修习十年,通天之灵,授于天令,方才出关。传言中可能是天降谪仙!”
“有那么稀奇?还通天之术?闭关十年,不成邋遢了哈哈哈!”
“青林观不是只有两个女弟子吗?”
“是三个女弟子!”
“不,现在看来是四个了。”
“你们此言都差矣,是五个。前日,蜀中一财主家送进一个子弟,说是去去玩性。”
在几桌人的言语之间,又有大事传开了。
鸾音坊内丝竹悦耳、温暖如春,外头夜空无月华,倒是有白雪皑皑照映着万家灯火。
涌向鸾音坊的人潮中,一个衣着袄衣袄裙的少女手捧着热乎的糕点,边走边埋头吃着,只能见到长长地睫毛上沾着新雪融化的水珠,额前刘海随风飞舞。吧唧着嘴还不忘说两句。
“半年没下山,关中城里真是越发热闹了。”
“璃儿,你可当心些,看着路。”
“啊?”人声喧闹,玉琉璃一时没听清莫绮涟的忠告,说什么来什么,脚下一没注意踩着了前头一个彪形大汉的脚跟,差点一个踉跄。
这时,手腕一紧,瞬间被身后有人一把拉到侧后方,等那大汉转过头来时,看到眼下一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面向又软弱的小公子,好一顿发作。
躲在侧后方侥幸逃过的玉琉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才意识到自己背贴着他人,连忙拉开距离。
慕陶忍俊不禁,啧啧说道:“你还会害怕?”
“你没见着他对一个小孩都那么凶,万一惦记上我财色怎么办!”玉琉璃听出慕陶的讽刺,立马压低声音说出这一番话好堵住他嘴。
随即,慕陶也毫不遮掩地爆出一串笑,俯身凑到玉琉璃的耳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玉姑娘,我离你这么近都没看出来你有,那个人估计更惦记不上了。”说罢,留下一个脸色难看到想吃人的玉琉璃,负手摇摆着走到前面去。
“死木头!你睁眼说瞎话你!”边说边霸气地咬下一块糕点。
好不容易到了鸾音坊,进门就见其中一大堂,摆放着数十张桌子,遍铺朱罗绮绢,架上尽是奇珍异宝装饰。台上说书的还在滔滔不绝,配合着以假乱真的口技人,将场景讲得着实逼真。
“眼看着慕浔躯体一震,就被那从天而降的饕餮兽给吃了元神,丧失了意识,开始张牙舞爪……”一旁的口技人也相应配出丑陋暴劣的叫声,众人都噤了声。
玉琉璃一下反应过来,推搡着慕陶往边上走,口里呼唤着一旁的慕祁:“祁哥哥,涟姐姐!我们去偏台。这儿,鬼哭狼嚎的,一点都不好玩。”
众人来到了一侧偏台,刚巧一曲终,换场间隙。玉琉璃迅速寻了出空桌坐下,招呼其余三人往这边来。
忽然,台上纱帘落下,台上之人朦胧一片,前排传来唏嘘之声。即刻,古琴之音撩人心田,断断续续,让人回味无穷。琴音徜徉,时似鸟语,时似高山流水,时似少女默叹闺阁寂寥;曲调婉转多变,却浑然一体。从纱帘透过,依稀可见帘后伊人正倾颊抚弦美态。
忽而,随着一支悠扬箫声和进琴曲,帘后缓缓走上一个高大修长身影,走上来的风卷起男子的缕缕青丝,箫声略显凄凉,却着实唯美,箫声听似无大起大伏,实则万千峰谷轮回,只是细腻至极,细到让人难以琢磨。琴箫和鸣,异常空灵,仿佛置身于红尘之外,宛若幻梦仙境。
一曲过,众人还在如痴如醉间,忽然最前排一个大汉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怎么现在伶人的排场都这么老大吗!遮遮掩掩的怕大爷我瞧上吗!”
大家一愣,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抡刀起身,后头跟了几个弟兄也附和起来。台上女子身形一抖,随即抱琴盈盈走下。
纱帘卷过,秀容渐露,说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着实不为过。女子一身仙白缎纱,纤纤细腰间系一白玉琳琅,青丝间嵌着珍珠簪子,肌肤如玉,如仙如幻。女子走下台来,侧身行过福礼,细声说道:“小女子并无此意,只因里头的兄长颜容有损,不愿扰在座雅兴,故掩纱而奏,还望各位见谅。”
容貌、声音一出,坐下之人都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再加上话本身也在理,有人开始劝说那大汉。
玉琉璃好奇地起身勘探,一眼看清了那大汉的背影,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这不就是刚刚走在她前面,被她踩了脚的那个莽汉。
而一旁的慕陶微微蹙眉,从曲子一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帘内挺拔修长的身影,虽看不清样貌,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看了一眼慕祁,从兄长的眼神中更加确定了。
那大汉看自己下不来台,硬是要台上的男子下来给自己瞧瞧,慕陶有些忿忿,正要起身,被慕祁暗暗按下。又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玉琉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了?”
“别烦我,我正在措辞呢!”
两人低语间,慕陶了然眼前这个满脑鬼点子的丫头要搞事了,释然一笑。
台前的大汉依旧不依不饶,突然发出猥琐的笑声:“细细一想,不会是,因为你家兄长生得太美艳,怕被爷瞧见了吧。”身后的随从亦是附和大笑。
依稀看见还未下台的男子动了动身子,捏紧了手中玉箫。大汉言语间越来越不堪,一个大跨步要上了台。
慕陶抬手迅速拍了下玉琉璃的背脊。
“啊——你干嘛!”玉琉璃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地怒视慕陶,这才意识到所有视线仿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你!什么人!吼什么!”大汉转过头,抡着刀远远指着玉琉璃。
玉琉璃愣怔了片刻,立即反扑:“对!干嘛!你干嘛!本姑娘说的就是你!你闹这一出,若是想看姑娘的颜容,人家姑娘也让你瞧了,传了出去,江湖人顶多说你风流多情,可如今你硬要看一男子容颜,是想和大家显摆你有断袖之癖吗!”
黑脸大汉一惊,又见台下各桌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一时竟不知所措。
“你们几个敢在我鸾音坊抡刀提斧的,怕是来错地方了吧!给我轰出去!”
就在此时,偏台入口响起一声中厚的女声,出现一个华衣贵妇,身后带着一大帮提剑之人。
来者便是鸾音坊的主人——容鸳夫人。是关中城里、商市之中唯一一位有敕封品级的女流,看上去三十有多,一身金玉翡翠、雍容富贵,但气质极佳,不显俗套。
“这就是你们鸾音坊应有的待客之道吗!那个女娃娃你怎么不去轰!”
“于情,那是我当做女儿看的女娃娃,我容鸳护短的很;于理,怎么看都是你先挑的事。你若是不服情理,我也不强求,给本夫人滚便是了。”容鸳夫人扬着头,一脸不削地瞥了眼大汉。
很快,偏台就恢复了秩序。众人照旧,容鸳走到玉琉璃一行人面前,玉琉璃凑上去,竖了个大拇指,一脸臭屁。
“夫人真霸气!”
容鸳揉了揉玉琉璃脑袋,向一旁的莫绮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后边朝她拱手一礼的两位俊朗公子,开口说道:“今日怕不是璃儿要闹我,而是这二位公子有事吧。”
“夫人聪慧,都超过璃儿了。”
“哪有你这么夸人的。”容鸳笑盈盈地戳了戳玉琉璃的额角,看得众人失了笑。
玉琉璃恢复了正经,抱着容鸳的手臂,轻声说道:“夫人画皮能入骨,现如今,祁哥哥身份为难,夫人一定会帮我们的吧。”
容鸳望了一眼慕祁,点了点头:“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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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慕祁和莫绮涟跟着容鸳夫人进了楼上厢房,转角几番;这边玉琉璃偷偷尾随着独自离去的慕陶,追到后台。
慕陶几乎可以确定那吹箫者,直到赶上那人,拽过身。
男子的面容不仅是平淡无奇,更是惊心,横过左眼有一道长长地疤深入耳边,让人无法直视其眼睛。
慕陶被吓住,随即缓缓松开手。
“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男子点头,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看到慕陶愣怔的样子,玉琉璃探着脑袋走上前,疑惑地问道:“你认作谁了?”
“子襄。”
“身形是像。”玉琉璃眨巴着眼,回忆着那位如梦如幻的绝世公子,转而拍了拍慕陶的肩膀,“走吧,去看看夫人会给祁哥哥画出怎样的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