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放松,云子襄自知言语有了漏洞,一下子被异常灵光的姑娘给抓住了,只好故作淡定:“今夜我要回一趟临安,等回来时还望玉姑娘带路。”
这么说来,云家作为四家中唯一一个未倒的,现状也不尽人意。云夫人虽然雷厉风行,但也经不起各门派的声讨以及自古文人墨客所谓的口诛笔伐。百姓对于四家茶余饭后的消遣渐渐不觉得新鲜了,但‘屠戮百家,作茧自缚’的臭名声难以抹去了。
据玉琉璃知道的,云家的乐馆也经不起折腾了,被迫关门的、被豪取掠夺的,悉数殆尽。云子襄的危机已解,也应该回去收拾那一大烂摊子了。
对啊,既然几天前就不再有人找麻烦,为何云子襄会在蜀中,而不是临安?还有那位浣棋姑娘,怎么没见到?
玉琉璃想想还是作罢,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何必咬着不放。
“好,等候云公子回来。”
云子襄嘴角上扬,微微点了点头:“我送玉姑娘下山吧。”
“啊?不麻烦不麻烦了。”玉琉璃连忙摆摆手,这哪好意思,让临安子襄亲送,夭寿啊夭寿~
“啊——”
“诶哟喂——”
正当两人客客气气的时候,一个小卤蛋迎头撞上,直接砸在玉琉璃肩膀上结痂的伤口上,一阵吃痛。
定眼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正仰着头,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玉琉璃,好像在说这是什么生物一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施主怎可站在如此危险之地。”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倒打一耙的功力是僧人的教习吗?还有,小施主?真是要吐出一口老血!看在这个小和尚带着小奶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份上,玉琉璃也不想和他计较。
云子襄在身后扶住了玉琉璃,连忙问:“伤着吗?”
“没事没事,我自己下山就好了。”
见玉琉璃的回答貌似还沉浸在拒绝云子襄送她下山的语境里,让他怀疑自己是什么牛鬼蛇神吗?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听到两人谈话,小和尚用他圆滚滚的身材拦在玉琉璃面前,又是双手合十,闭上眼仿佛准备念咒:“小施主,山下路已经被洪水淹没了,小施主怕是下不去了。”
“洪水?!”两人皆是一惊。
“对,好在寺位于山腰,暂时无虞。”小和尚睁开眼,顿时惊慌失措,连声叫到,“哎呀呀呀~师伯说了让我告诉师父,片刻不能耽搁啊啊啊~”
说话间,双手抱着光溜溜的脑袋,连忙闯进了罗竹大师的屋子里。
玉琉璃看向廊外的雨水,雨滴方才变得大粒,但也不疾,这样的雨势就算下个几日也不至于引发洪水吧!
撑起纸伞朝山路走去,玉琉璃想去一探虚实。而云子襄不紧不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从关中到蜀中,他习惯了。
停在霖淡寺的门口,径直走向了菩提树。被告知山路为洪水所困,刚刚在此处的一圈小姑娘都因惊吓散去了,此刻的菩提树下、红绳结下,只立着一道白衣。
五年前,江湖中流传出这样一段话:剑影刀光冷霜花,耳聪目明鬼灵才,青林双姝侠骨香。就是那一个鬼灵才吊足了他的胃口。惹得他忍不住去‘江湖诸葛’的南宫伯伯那旁敲侧击,倒是让南宫韦打听出这个青林所谓的鬼灵才,鬼在性格,灵在耳目,才在修习;
半年前,庐山脚下的驿馆门口,他见到了,茫茫人群中最跃动的一颗明星,闪着光。就是因为那一眼望得太久,事后让浑小子南宫韦打趣个不停;
到了武林大会事发后,她捧来解毒汤药时,正值恶人逼迫,不得已没聊几句就催她离去;
鸾音坊的那一夜,让他看到她鬼灵两面;
上元节的一场袭杀,让他知道她才的一面,看到那枚玉佩,知道她的身世;
而关中城外,言公言侯的那场大戏,他也看在眼里。蓦然发现,她恰恰隐藏起了最真实、最虚弱的一面。鬼灵才也好,侯门出身也罢,终究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女子。
云子襄自认对待情感是个懦夫,什么霁月清风,临安子襄,都说他待人接物永远是一副清风徐来的样子,不过是他不懂如何区别对待。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众星捧月般,人人待他如家族瑰宝明珠,久而久之,他不想曲意逢迎,也不想长辈失望。菩提非树,好歹有颗心,而他早已不知本心情绪是何物。
对玉琉璃,他无从开口;而对另一个人,他更不知还要他如何拒绝才好。
不知何时起,菩提树下,云子襄的身边多出一个白纱女子,腰间的月牙琳琅刚刚晃荡停下。浣棋注视着美艳至不可方物的少年,屏息道了一声:“公子,今夜我们还走吗?”
“走吧。”
临安的本家还有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父亲白白蒙冤的真相也没有洗雪。更何况,她似乎已经有一个能够牵动她情绪的人了,再不想走也该走了。
第21章 洪水
入了黑夜, 窗外的雨还在细细密密下着,一盏油灯在屋子里燃烧着。
屋子布置得极其简单,一把竹椅, 一张竹桌, 一方床榻,一床被褥。清爽干净, 反倒显得狭小的地方宽敞。
玉琉璃和一众来寺里求姻缘的姑娘一样,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困在山上。好在霖淡寺后院有空置的厢房, 三两个姑娘挤一间倒也无妨。
不过, 独独玉琉璃是一人一间, 还紧挨着僧人居住的边上,大有安全感。她猜想是大概也许可能她运气好吧。
洪水忽至,如一头野兽一般毫无预兆地呼啸而来, 在锦官城的角角落落横冲直撞。一条江水,若安安稳稳,就是一方福泽;若动荡难安,则成了天降祸患。然而, 是不是天灾,玉琉璃心存犹疑。
毕竟在此之前江水的水位没到官署水司警戒全城的地步,无端端就漫上来了, 无法说服她自己。
闲来无事,玉琉璃的手指开始嗒嗒地敲击桌面,凝神细听墙的另一头,传来姑娘们呜呜咽咽的低吟。想来也是, 其中有些官家大户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
一来只带了几个丫鬟就被滞留在这,锦衣玉食长大得头一遭要尝尝清汤寡水的素斋、头一遭和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里;二来这事后,夜不归宿可很容易留下话柄,世俗的眼光哪还会记得因为什么。
几个哭泣的姑娘口中无一喊着爹娘,或许还有自己的情郎哥哥。
也不知道城里的情况如何,慕陶怎么样了?岚川师伯和师伯母指不定心急了吧!还有独孤那小子!
近日疲于奔波,刚到蜀中锦官城一日不仅断了食人蛊的解毒线索,还遇上了洪水,真是心力交瘁,想着想着就困了。
等耳边已经没有雨声的时候,已经第二日清晨。
光线入眼,叫醒了玉琉璃。趴睡在桌上一晚,浑身发酸,好不容易费力睁开眼——
桌子上一个人头!!
一个卤蛋!
玉琉璃差点吓了一跳,分辨出人后,深呼吸一口气。原来是昨天那个圆滚滚小和尚竖着头、把自己下巴磕在桌子上,正眨巴着他的大圆眼看着她。
虽然她胆子大,但也十分十分不喜欢这种叫醒方式!
玉琉璃玩心上头,换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咬着嘴唇,眯了眼,切换了一种阴测测的声线:“小和尚,这样莽撞,小心惹祸上身。你知道我是谁吗?”
唬小孩的话本,玉琉璃看得多了,看来这回非要搬出个毛骨悚然的妖魔鬼怪来吓他一身皮不可。
“你是我的小师妹啊!”小和尚托腮看着玉琉璃,炯炯有神的眼中为什么饱含深情???还有泪光???
玉琉璃立马被搞懵了,准备好的后话顿时烟消云散,反问他:“谁?你师妹?”
小和尚从竹椅上蹭下来,双手合十,又来了。
“阿弥陀佛,小师妹,你得学会用敬语,我可是你的师兄。”
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充分,小和尚振振有词地补充道:“你就住在我和师兄们的隔壁,自然是入我佛门的了。”
此时的玉琉璃既需要有人给她一掌,告诉她是在做梦!造孽啊!平复自己想一把拎起这个小和尚的心,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小和尚,是这样,我只是暂住一宿,并未入你的佛门。”
“不不不,我昨天才听到师父说让师兄们照顾好你,你分明已经是同门了。”小和尚肉肉的脸上皱成一团,生怕玉琉璃反悔一样,抓着她裙摆不放,“反正你就是我的小师妹,我不是辈分里最小的了。”
玉琉璃懂了,敢情这个小卤蛋要拉个垫底的,笑出了声。
“姐姐这么和你说啊,且不说我并未拜你师父门下,就算我与你同门,你还是得叫我师姐,乖~”
小和尚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大小是看拜入门下的先后,此乃江湖门派规矩。”
玉琉璃发现小和尚凡是一本正经的时候,就像是稚儿在学舌一样,引用的地方虽不对,但都是有道理。而此番江湖规矩的话也同样像从别人口中照搬的,不似胡诌。
当初玉琉璃被清风带入青林观的时候,莫绮涟和莫雨芫都已经拜入门下。那么为何清风让莫雨芫称呼自己为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