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迁皱了眉头:“一旦,这名字再度传到那位的耳中……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因此,我不能再出现在她身边。”
赛观音想问萧迁只这样是否甘心,可萧迁又接着道:“莫问我是不是甘心……我不甘心,可那又怎样?”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不甘或者遗憾之意,他总是能猜出她心中所想,赛观音思忖着,又道:“可……”她无论有多么不想承认,可萧迁那种起死回生的神采都在告诉她,这是因为商雪袖。
“可,”赛观音面容再无法平和,道:“六爷……商雪袖,让你活了过来。”
萧迁知道,她说的并不是宫中那次以命换命,而是得知商雪袖还在世上的消息,让他重又有了些生机。
一日之间,于他而言,也仿佛自己从槁木变成了复燃的火。
萧迁道:“那你怎么忍心让我去送死?我回了上京,说不定就没命了。”
他的声音中带了玩笑之意,可下一瞬却凝重了起来,他认真凝视着赛观音的双眸,那眼旁皱纹浅浅的,他道:“观音啊,你说商雪袖让我活了过来,这话我不会否认,也不该否认。”
“但是,你于我而言,却是失却了就会让我死掉的人。”
此时的上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且不论这会儿也是各地官员带着家眷进京述职的时候,临近年关,上京的公侯府第、富贵人家下的各处掌柜、庄子里管事儿的也是在这个年尾将到的时候押着出产的果蔬牛羊送到上京来。
各处货仓、茶楼饭馆儿、酒楼客栈的生意比平时多上了五成不止!
更不要说看准了机会这会儿来上京发财的各路行商、杂耍班子、戏班子……饶是上京里面儿戏园算多的,比起百十来个进京的戏班子,除了其中十来个大班子有固定的地方,其他戏园竟是要排着队候着!那也不一定能等到!
春茂社在苏城的荣升社连演了数天,又沿着水路一路北上,除了大大小小的折子戏,还有商雪袖压箱底的三出戏,《吴宫恨》、《琵琶记》和《长生殿》。
原本就没有班子能将这几出戏演的原汁原味,而今燕春来竟是最酷肖当年商雪袖的一个女伶!
因此燕春来名声大噪,而更加神秘的却是头牌老生“商雪袖”,因老生扮相更为不易看出本来面目,而商雪袖又从不出来应酬人,所以更加引人议论、遐想。
已经有不少人将春茂社这一路和若干年前的新音社北上之行并提!
楚建辞安顿好了春茂社的住所,皱着眉头,上京这会儿生意好做,可是日常花销也大,光是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客栈,一间客房也涨到了五钱银子一天!
这还不含吃住!
若是找不到戏园子挂牌,可真的撑不下去多久!
倒是有小戏园子听了春茂社的名字,是愿意招揽过来坐馆的,可是楚建辞不甘心。
楚建辞知道,就春茂社来说,根基、班子的伶人都不那么强大,还是不够和那些大戏班子相比,可他不甘心的是,春茂社现在有了商雪袖,还有了她亲自调教的燕春来,要人有人,要本子有本子,真的挂在小戏园子里,实在是委屈了商雪袖。
商雪袖并不知道他这样烦恼,她在画画。
她想起来岳麒和岳麟两位师父。
从南郡那时,她再也没有和两位师父有过联系……进宫以后,就更不要说了。但这一笔一划的技法,曾经是他们手把手的教会她。
她在深宫里这两年,根本不知外面情势,后来也是辗转各地,带着木鱼儿,两个人常常衣食不保,更是没有心情关注这些。
直到跟着春茂社一路往上京走,才慢慢知道,新音社,早已沉寂多年那日送了玉桃儿出宫,她也隐约想过,以小玉桃这样的性子,恐怕新音社走不久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些曾共为明剧的推行筹谋、彻夜修改剧本声腔的人,都不知所终了。
她停了笔,木鱼儿正支着腮帮子呆呆的看着她的画,又伸了重新长胖了的手指,想要碰画上的虫儿。
商雪袖本来是画着玩的,也不在意上面的颜料干了没,只是怜爱的看着木鱼儿。
一回到上京,她就带着木鱼儿去了东郊那一片儿。
第391章 再度返京
因为平日老庙儿和周围街坊关系还好,所以人没了,穷街坊还凑了钱,在城隍庙的后头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街坊们见到了木鱼儿,几乎不敢认。
木鱼儿个子长高了不少,衣着被商雪袖打理的干净体面,因为跟着商雪袖见过不少世面,就连说话都和以前不同。
直至木鱼儿开口喊了里长的名字,大家伙儿才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商雪袖只远远的站着,看到木鱼儿不时向她望来,又向街坊邻居解释着什么。
众人看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带了几丝敬畏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她原本就是被他们玩笑着和老庙儿凑成一家子的那个疯婆子。
木鱼儿对着他们一谢再谢,又拿了商雪袖早先备给他的银钱交给了里长,仰着头说了几句,这才跟着商雪袖到老庙儿的坟前祭拜了一番,才回到了客栈。
此时商雪袖看着木鱼儿手上沾了没干的颜料,也不在意那画面上的虫儿抹花了没有,只拉了他去洗手。
虽然木鱼儿回来就没有再哭过,但商雪袖知道这孩子心中是极为难过的,好几天里,说的都是老庙儿。
老庙儿临死前,一口血接着一口血的吐,旁人再热心,也不敢近身了照顾,就算埋人,也是花钱请了人埋的。
她眼中漾着柔和的光,轻轻拿了布巾擦着木鱼儿的手道:“那庙里已经换了旁的庙祝,我已经留了银两,托他平日里帮忙拔拔草,年节里买些纸钱香烛祭拜……等你长大了,每年都可以回来看看。”
木鱼儿点点头,看着商雪袖,眼中孺慕之色更浓,正要说些什么,听外面有人敲门,便跑过去开门。
楚建辞正站在门口,向里张望道:“木鱼儿,你姑姑可在吗?”
商雪袖便卷起了画卷,道:“楚班主,您请进来。”
楚建辞想了想,进了屋子,道:“商娘子,我帮您收拾收拾东西,戏馆子已经订好了,我们这就过去。”
商雪袖有些讶异,看楚建辞正到了桌案处,要替她收拾文墨,便收回了原本想问是什么戏馆的话,急忙道:“东西不多,楚班主放那就好,我自己来。”
楚建辞停了手,有些讪讪的道:“若有需要,商娘子开口便是。”
商雪袖摇摇头,道:“不过些许小物件,有我和木鱼儿两个拾掇足够了。是什么戏园子?楚班主之前犹豫了许久也没定一个,今天是……”
“是荣升。”
楚建辞因为不甘心,所以往各大戏园子都投了贴子,不过内心也知道基本是没太大希望的,只是试试看罢了。
不曾想荣升下午就回了帖,还来了人。
一聊起来,他才知道是苏城荣升的老板早早就寄了信过来,提及春茂社不可小觑,若有可能,一定请来坐馆!
楚建辞意外之余,也有些感慨,难怪荣升开了一家又一家,这些个掌柜的,能不为其他大戏班子的名声所迷,不光眼光着实毒辣,看来底子也极厚。
他这三个字说出口,商雪袖有些发怔。
人生际遇实在是奇妙,如同多年前带了新音社进了上京,踌躇满志之时,她也是选了荣升……她喃喃道:“荣升,还是刘老板么?”
商雪袖看着楚建辞露出不解之色,解释道:“我几年前来上京,便是在荣升演的首场。”
她笑了笑:“这真是难得的缘分。”
楚建辞恍然明了。
原本他得了消息,通知了全班以后没什么事,想帮商雪袖整理行装来着。
可商雪袖却不曾接收过他的好意,一次都没有过。
楚建辞只得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再过半个时辰马车到客栈门口,到时候商娘子过来便是。”
商雪袖合拢了房门,木鱼儿已经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来,他的东西少,不过一会儿便打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又去拿了桌案上的笔墨砚台仔仔细细的冲洗擦拭干净,这会儿商雪袖已经将自己的衣物也装好了。
她没有自己的行头,一切都是春茂社出的,所以东西也简单,看到木鱼儿递过来的东西,笑着摸摸他的头道:“木鱼儿真能干。”
等二人出了客栈,又有班子里的人陆续出来,见到商雪袖无不是纷纷恭敬道:“商先生。”
楚建辞侧了身子请道:“马车备好了,商先生请上车吧。”
商雪袖并不谦词,点点头便拉着木鱼儿上了车,车行辘辘,不多时就停在了荣升门口。
大家伙儿安顿好了之后,便要商量,这至关重要的头一场演什么戏了。
现在班子里大多数时候已经是商雪袖来定戏码,她沉吟良久,道:“上京这个时节,不需要每晚都挂戏,我们的戏足够富余,打炮戏和后继的戏挑些惯演的上就是了。只是荣升既然看得起春茂社,我们为己为人,都不能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