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他的衣襟,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不到,就不会失望,也不会疼。
晚饭是在康秉钦病房的小阳台上吃的,他背上的伤牵累他提筷子,许佛纶趁机从他的碗里抢走一大块鸡蛋,还没等肆意地享受战利品,陈志洪就站在门外喊报告。
他进门,头件事就是说林祖晋,“人晚上回来了,调集了军警强行闯进了使馆区,从里面逮捕了数十名乱党暴徒,半数以上是在校师生,正在警务厅审讯。”
康秉钦嗯了声。
陈志洪打量他的神情,半天才敢开口,“由荷兰公使领头向外交部提出了抗议公函,要求警察及东交民巷外的驻军撤离,总统令您务必在一个小时赶往公署给出答复,您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才没有下令驻军及时阻止。”
整个下午,许佛纶都同康秉钦在一起,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康秉钦安静地吃饭。
陈志洪的目光转到许佛纶身上来,“暴徒中有一人,许小姐也认识,《新百姓报》记者周良生。”
她刚要放下碗筷,却被康秉钦握住了手,“好好吃。”
他已经站起身来,命人取军装,备车。
她从床头柜里拿来肩章,亲自给他扣住,两人相顾无言。
康秉钦在离开前,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好好睡觉。”
直到天将放亮,她也没等到他回来。
送饭的翘枝换成了玉妈。
她说半夜里师生被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北平城,好不容易消停的学生运动再次掀起高潮。
今早的游行除了要求执政/府释放无辜的师生外,还要求罢免警务厅厅长李兴隆以及陆军总长康秉钦的职务,严惩这起事件里与帝国主义勾结的卖国贼。
许佛纶坐不住,被玉妈摁回床上,“总统斥责驻军私放军警入使馆区,小年轻们都以为康长官也参与,大错已经铸成,吼色不管用,出出主意才好的。”
她一筹莫展,那头翘枝的电话又进来,“先生可千万藏好,游行的学生涌到公司里乱砸,说您是卖国贼婆娘,要不是伙计手脚快,衣裳都要烧光了。”
第104章 满盘皆输
“听说了嘛,今儿外面闹大动静!”
一个人说完,满屋子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咖啡厅就属今天最热闹,开了门立刻高朋满座,医护和病患,认识不认识的,都能眉飞色舞地交谈。
之前说话的人,也顾不得嘴上一圈奶沫子,“街上都戒严了,军警一拨,丘八老爷们一拨,除了打骂游行的学生,自己个儿也干架!”
说完了,还哟了老长一声,把血肉横飞的场面描绘的栩栩如生。
有人就问,“为点嘛呢?”
那人正和身边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侃侃而谈,听人问,恋恋不舍地回头,“各为其主呗,康总长说是你们警务厅的祸连累到我,人李厅长就讲了你是不是私通革命党才觉得抓人不应该,好嘛,干上了!”
又有人追问,“康总长真的是革命党?”
“那谁能知道呢,听说里头有个被抓的记者,当初在他落难的时候特地写了篇文章,含沙射影地针对执政/府,如果没关系怕是不能够吧?”
提到革命党,话题再不能深聊,众人皆是心有悌悌。
最先说话的人,喝完了咖啡,抹了把嘴又开口,“要不怎么说这个事有意思呢,康总长要是不放军警进去就是和暴徒勾结,要是放行,这不惹上了洋鬼子和年轻学生,左右都讨不着好。”
年轻的病人插了句话,“看起来,是叫人害了?”
“当兵从政谁能没几个仇家,他年纪轻轻这么大的权力为了哪般,想当初还不是使了招阴毒狠辣的直捣黄龙,要不然就跟他爹他哥……”
那人欲言又止,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也要跟着倒霉!”
听热闹的慢慢地散开,又把话题转移到游行的学生身上,提心吊胆,可有哪个狂热的冲进医院里来烧啊砸的,毕竟这医院还有洋人的股份。
许佛纶在咖啡厅外听了半天,始终没有进去。
想容被迫关了门,伙计们忙于修窗补门,时不时还得对付和躲避突然而至的刀枪棍棒。
成衣师傅和设计师们因为害怕,早跑得没了影子,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来上班了。
公司的电话线被剪断烧光,取消衣裳订单的电话打不进就蜂拥向许公馆,小姑娘们几个小时手忙脚乱,光顾着应付电话和公馆外络绎不绝的围观人群。
秀凝抽空给顺义的纺织厂打了电话,勒令经理封锁消息,尽量不要让织工外出,接收到这股风潮的影响。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方漪从外头闯进来,叫人赶紧清理庭院里被丢的乱七八糟的秽物。
康秉钦仕途未卜,许佛纶已经受到了波及,损失难以估量。
中午康馥佩来看她,没说上几句话,电话又进来。
北平的风潮早早地传到了上海,想容的股价一路走低,一大早都是到证券交易所抛售想容股票的散户,为了挽回更多的损失,争先恐后几乎要打破了头。
这样的情形倒也常见,只是竟还有人企图借机做空头,以低价疯狂地买进想容的股票。
很快,许佛纶就不在是联合纺织厂最大的股东。
事态有异,交易所的理事好心询问,“许小姐,您是否派了人进行这项交易?”
许佛纶哂笑,“知道是何方人士吗?”
理事说,“一位上海的姓庞的先生,如今看起来身份证明恐怕也是假的,请许小姐早做准备,情况对您很不利,我们同样很为难。”
挂电话前,她随口问了句,“庞先生?”
“庞鸾,鸾凤的鸾。”理事说,“如果许小姐有需要,我们会尽快发封有关庞鸾先生身份证明的电报给您。”
康馥佩纳闷,“哎,庞鸾不是你的助手吗,昨天才出院,还是我给开的证明,怎么成了上海的先生了?”
许佛纶笑了声,“世上同名同姓的也不是没有。”
康馥佩点头,“说的也是,康六儿陷在公署里脱不开身,你这里又出了事,外面兵荒马乱的,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说话。”
许佛纶看着她,眼睛浮出笑意,“那就你这身工作服,借给我穿。”
离开医院没多久,就看着路面上一片狼藉,到处是在烟雾里的路障。
行人寥寥,大街小巷快被警察塞满了,许佛纶的脸就是很好的通行证,临到天桥底下还被个警察调侃,“您倒是敢出来,我这儿喊一嗓子,您可就回不去了。”
许佛纶笑笑没吭声,翘枝塞出去一封大洋。
那警察立刻眉开眼笑地揣进腰包,“得嘞,您痛痛快快打这儿走,遇上不长眼的就吱声,兄弟们冲上去给您开道!”
街面上的店铺都关严实了,只那家孤零零的小饭店还照常开张。
许佛纶进门坐下,伙计就上来几样菜,“先生吩咐过,许小姐的用度都记他账上。”
可不么,一块祖母绿戒指呢!
三碟四碗之间还随附了封信,龙飞凤舞的草书,落着荣衍白的私印。
大概意思是叫她放心股票的事,自然有人会前往上海替她善后,只是他出的这笔钱,依照市价按日收取利息。
最后善意的提醒,戒指抵的是饭钱,并不包含在这件事内。
许佛纶笑骂句铁公鸡。
离开小饭店之前,伙计又送上一只食盒,“先生派人送来蒸熟的菱角米叫许小姐带着,另有话交代,菱角米解暑去烦,强健筋骨补元气,于许小姐百利无害。”
她拎着盒子咬牙,“替我跟你家先生道声谢。”
伙计客客气气送她出门,“先生说,许小姐既来,这些话往后就不必说了。”
还有什么是荣衍白料不到的?
许佛纶平安回到医院,再没出过病房一步,所有的消息都是翘枝带来的。
到了晚上,街面上才勉强安静,总统公署接连放出数道新闻。
头一个就是林祖晋杀害天津警察的事件。
经查实遇害人员都是假冒警察身份,实为天津潜入北平活动的乱党分子,利用荷兰商人的布料车作掩护,押送武器和违禁药品出北平,勒令天津警察厅如数归还布料车及车上所有物品;
第二,警务厅为逮捕暴徒,不顾国际公法闯进使馆区,是警务厅长李兴隆玩忽职守,撤除其警务厅长的身份以观后效;
第三,警务厅更名为京师警察厅,由文海辉任警察厅总监,林祖晋任警察厅厅长,迁址到西交民巷,以更好地维持北平的秩序。
最后,释放无辜的师生,并给予相应的补偿。
许佛纶看着沙发里躺着的懒散男人,笑道:“康秉钦,你倒是能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的?”
五分钟前,他推门进来,仰在沙发里纹丝不动。
她走过去,并肩坐着,碰了碰他的腿,戏谑道:“问你话,怎么不答,中流砥柱?”
康秉钦闭目养神,顺手摸摸她的头发,哂笑,“知道还问?”
他拥兵自重,战前惹恼了可不是玩笑,上回拿捏总统公署谁不忌惮,佯装训斥两句也就过了,马前卒得死在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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