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又添了一桩,老俊俏的小开带着个卖相老好的小姑娘进了这风尘之地,总不见出来,是买是卖,口水官司打得不亦乐乎。
还没等分出胜负就拉了书寓里应酬酒局或者戏局的女先生外出,也不知道是白花花的胳膊腿,还是娇艳的脸晃了眼,走两步就是个跟头,惹得尖利的斥骂和嘲弄。
外头能听着浅斟低唱,看到偎香倚玉,虽然不至于放荡无形,但窗户上偶有成双的人影,门边一闪而过的旗袍西装,让夜色都风流起来。
房子里头却没有多少声响,偶尔传来两声女人娇滴滴的软语,也是隐忍克制的,既能活跃气氛,又不叫人生厌。
打茶围的外场伙计不知道上哪里躲着了,只看着楼梯边上守了四个黑色对襟布褂的男人,见了人进门就朝楼上比了个手势,让告诉包间的老爷子,贵客到了。
包间里灯光明亮,当地两溜八张太师椅坐满了人,有老有少,拥着上首八仙桌旁坐着的杜老板说话,偶尔停下来听珠帘后头的女先生说几句艳词诗赋。
直到康秉钦进门,这些人才笑着站起来,跟在穿着黑色长袍的杜老板身后,等他问候完,才一一行了礼。
两位女先生也从珠帘里出来,矮着身子唤六少,再叫许小姐,莺声燕语的温柔仙乡,打这儿就开始了。
会乐里多的是大小书寓,风尘中的女孩子们大多精通文墨才艺,自称书寓先生,陪着客人抚弄琴棋书画,极少讨论床帏之事。
“我这心始终悬着,怕钦少来怠慢了,又怕钦少不来。”杜老板请康秉钦上座,自己在旁陪着,“眼下见了,才真正明白故知难得。”
身边的人也笑着附和。
入了风月场,康秉钦身上那股纨绔劲儿就得了道升仙,眉眼一动就是一派风流,他说:“杜老板一片冰心,怎么好辜负?”
既行江湖路,都是薄命人,玩笑而已,五分真情,五分虚情。
“说笑了,说笑了。”
不迎也不拒,说话间,有人看见了许佛纶,也笑着招呼:“许小姐许久不来,这一二月光是在报纸上碰面了,现在也算旧友重逢。”
不说她身后坐着这位康督办或是北平那位荣先生,单是许佛纶这个名字,自北向南可没有不知道的,是讨好康秉钦,也是给她面子。
好在她从来都是个识趣的人,这会眉眼含笑,冲的是上首的两个男人:“因着是杜老板的驾,换个人且试试?”
眼风往康秉钦那一刮,半嗔半怨,女儿家心事,捧了谁贬了谁,面上不当真,心里却是熨帖的。
说着,众人又笑起来。
有女人在,不好讲事情,说说笑笑也沉寂下来,听两个女先生接着说鸳鸯蝴蝶的小说本子《绮红小史》,正讲到主角金挹香从青浦拜寿回来和众美人欢聚中秋。
书中众美之一的月素在中秋宴上唱了一套《色空曲》的南调,如今那位惠先生正拨了琵琶咿咿呀呀:“丰神媚,竞艳妆。忒温存,傍玉郎。云情雨意魂儿漾……”
再往后,就是芙蓉锦帐,恩爱荒唐。许佛纶在掌心里盘弄着两颗水晶骰子,心不在焉地听。
不防坐在下首的年轻男人来同她搭话:“许先生,觉得这曲如何?”
满屋无人应他。
连两个女先生也停了下来,在珠帘后沉默着。
长三书寓里的先生,只有一个身份。
许佛纶还是漫不经心地玩,一对骰子在她手心里上下翻飞,啪嗒撂在桌面上,掀开来是两个六点,天牌。
她似乎还没尽兴,把骰子骨碌来去,次次揭开,都是天牌,无一失手。
年轻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深知闯了祸,脸色发白,拳头都攥紧了,红着眼睛一语不发。
康秉钦将一块糕点夹进她面前的盘子里,低声哄:“又挑食。”
“腻。”
旁若无人的亲昵。
杜老板搁下茶杯笑:“昨天阿桂姐特意嘱咐,给许小姐准备点心的时候需得格外留神,所以才叫小徒弟去皇后咖啡馆特意订的,也不晓得是不是换了糕点师傅,下手没有轻重。”
年轻男人的身体晃了晃。
许佛纶倒是给杜老板面子,不玩骰子了,瞧了眼糕点:“就说杜老板身边的人都是讲规矩的,原来是外头来的。阿桂姐费心了,还惦记着我,回头定是要登门拜访致谢。”
昔日上海滩的大姐,如今虽然离婚数年深居简出,鲜少见外客,可威名犹在。
年轻男人已经绝望了。
她既然这么说,这段插曲也就算翻了篇,杜老板挥手让随从把年轻人拖出去,那人也不开口求饶,书寓里又陷入死寂。
还是杜老板身边的人先开的口:“钦少不知道,这愣头青是孙司令的远房小辈,爹妈死的早无人教养,孙司令命人丢给杜老板带在身边,咱们虽然犯难却也不得不从。”
“哦?”
上海这地界,除了那位东南王,可没别的孙司令。
杜老板说:“我和各位老大就是升斗小民,哪有胆触孙司令的霉头,收了这徒弟没两天,原想给他长个见识,没想到在钦少面前犯下大罪。”
他连连说着罪过。
康秉钦微微一笑。
杜老板终于把话谈到正题:“今天巧,钦少和孙司令同时到的上海,我在二位面前不敢称主称客,只是做个东给二位赔不是,万望钦少赏脸。”
他来,就是为了见那位东南王谈一笔大买卖,只是这样巧,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倒是聚齐了。
不谋而合。
都说这位杜老板会做人,所以是有意成全,康秉钦一笑:“好说,只是这丫头挑嘴,杜老板勿见怪。”
都拿她来做人情?
许佛纶冷眼。
杜老板拱手,目光有意无意向她看过来:“不敢再犯。”
第174章 漂亮人物
许佛纶没再接话。
珠帘后头的两位女先生,趁势抱了琵琶取来箫,唱的是香艳风流的《美人口》:“邻家少妇斗新妆,粉晕红腮语吐芳。一种甜香谁领略,殷勤只合付檀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单单挑了这么一曲。
开始只当是欢场情趣,可后来说话间,不晓得谁的目光先在康秉钦脸上顿了会,余下的人也随着好奇地看,活生生地风流恣意叫撞了个正着。
旁边坐着的女人与他的缠绵悱恻,无人不知,但是风闻总归是风闻,耳朵是比不上眼睛机灵,见着了真情实景才能当把无边风月当回事。
北平的钦少,自小就是从芙蓉杨柳锦绣堆里浸润的金贵,名士风流,取次花丛到底也就钟情了这么一位,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平白惹来几声叹息。
许佛纶正捧着下巴,翻着床头马上打发时间的几本小说,等明白过来就看见众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倾耳听了两声,心里头了然。
康秉钦嘴巴上被她咬了道血口子,很深的印,现在结了扭曲的痂,可叫外人看了哪里能明白当时的艰险,就当是闺房之乐鸳鸯之欢。
这男人却也不辩解,坦坦荡荡由人打量,看她目光不善,执杯时嘴角勾了勾:“如何?”
还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要她对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评头论足,再不济暴跳如雷或是感恩戴德?
他看着她时情态痴醉,眼睛里容着她小小的影子,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博她一笑。
风流是真风流,可风流的人,往往最薄情。
她不理他,只说:“你喝醉了。”
一杯浓茶是吊足了精神的,要秉烛夜谈,细观美人妆,可她开了口,他就没有不附和的道理。
当下就倚靠进太师椅里,醉意朦胧,手臂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和着拍子,声调都是虚浮的。
身边的人见了,倒也放低了声音。
戏谑的,笑骂的,连珠帘后的女先生们也抱着丝竹悄悄地离开了。
今天他左右才是座上客,是静是动,是去是留,都要听他的意思。
陪坐的杜老板喝着茶,笑着,像个和善的佛爷。
佛爷的慈悲心肠全都用在官老爷身上,好在官老爷平易近人,这会支着额头将众人的神色看尽,目光迷蒙着问:“不唱了?”
哪里能不唱,会乐里是销金窟,有的是能听银元响的去处。
楼下的伺候的伙计很机灵,早拿了局票上各处去请女先生出牌局,这会领了人全等在楼下,听康秉钦问,便好言好语地请软香温玉们进门。
或娇或俏,一时间莺莺燕燕,在座的老少爷们儿都有了伴儿。
牌局码上,一百四十四张玛瑙骨牌,哗啦哗啦在你我他的手指间翻转晃荡,把心思晃近了码匀了,再开口说的贴心话都是暖的。
许佛纶玩了两圈累了,眯着眼睛挑了个面善的女先生富芳生,来替她。
富芳生说的是轻柔的吴侬软语,等上了牌桌却是锋芒毕露的巾帼,因为搭子是杜老板的心腹、三鑫公司的苏老板,一圈下来手边的筹码能落成座小山。
许佛纶侧靠在椅背上,越瞧越有意思。
夜深了,楼下的老妈儿叫了宵夜往楼上送,端托盘的一水不及十岁的小女孩子,梳着油光光的长辫子,还没进门就是股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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