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又回到了北平,她在的地方,永远短不了热闹。
她眼睛耳朵都四处活络着,人走近了,她才放开和杜公馆小姨太太紧握着的手,转过身来和他以及他身后的杜老板打招呼,再陪着进了屋落了座。
楼下又是一阵喧嚣。
在上海办电影首映会的胡幼慈被人簇拥着上来,先见了主人,再向康秉钦行了礼,说笑了几句,最后才到许佛纶跟前来。
戏还没开场,胡幼慈就在许佛纶身边的侧座陪着。
“我就说,谁家的孩子这样机灵。”许佛纶的目光留在她身后的两个姑娘脸上,刚才在汽车外面,就是这俩丫头眉目含春地嚷嚷,要瞧瞧那个漂亮人物。
胡幼慈坐直了身体:“原先跟着我的,都结了婚有了身孕,一个是上个月来的,这个小的前天才到身边,知道的话嘴里也藏不住。”
许佛纶说:“这也没什么,全看你怎么调教了。”
话不重,胡幼慈的心却是一颤:“是我鲁莽了,先生放心,今天离开戏院,我就将人换了。”
许佛纶笑笑:“你不容易,他也不容易。”
说的是谁,胡幼慈心里明白。
自从那天在北平,许佛纶豁出名节保住荣衍白一条命起,她就将她视作恩人,但凡许佛纶说的,她言听计从。
至于为什么,不用说,也说不明白。
胡幼慈低声说:“先生一心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
许佛纶不再开口,身后如芒在背,她迫不得已回头看了眼,康秉钦正侧着身体和杜老板说话,余光都没有扫到她这里。
冷漠疏离。
可在等她回过头去,那样无形的压迫感又卷土重来。
虚伪!
戏开场前,有小徒弟层层传报上来,说二位贵客已至,杜老板起身陪着笑请康秉钦稍坐,亲自下楼迎人。
除了三天前提到的孙司令,余下的那个就该是小丫头们嘴里的漂亮男人。
楼下人声鼎沸,是这一路都没听见过的热闹。
许佛纶站在窗户前,分明像被涌在风口浪尖上。
正是险要的关头,那个倨傲的男人偏偏还要推波助澜:“佛纶?”
他站在她身后,要置身在这场热闹里,可目光却始终是落在她的身上,他的意思很明显,是给正要上楼的那位添一回堵。
或者说,他们今日见着,做这出戏,她就是筹码。
这是是非之地,她不能言,也不能怨,还要配合着把戏演周全。
那天清晨他的话,全是在敲打她,被人算计,是不够聪明。
自从她登上那趟前往上海的火车,这一切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他们合谋让她自投罗网,虽然中途有插曲,但最后她还是来了。
荣衍白和康秉钦,有可能还有那位杜老板。
上海的地界,她来,在未成功之前,是没有容许脱身的机会的。
林祖明以她为诱饵让荣康二人失和,以致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这出美人计,在他死之前都会永远唱下去。
棋子与棋手。
搅弄起的黑白风云,她身不由己,他们也身不由己。
六十八层台阶,脚步声缓缓上来,每一声都踩在她心尖上。
他站在身后,淡淡地说:“你去。”
他相信她能听懂,也信她识大局,这一路走来,她都是最完美的助手。
许佛纶转过身,余光已经瞥到重重的人影,她笑:“我如果不依呢?”
说着话,她的手指甲勾他西装的纽扣,衣襟大敞,露出他里面的白衬衫,指甲一划就是道伤痕。
“也可以。”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指,他宁愿她不听话。
不听话的时候,她就是他一个人的。
许佛纶却甩开了他,眼睛里尽是笑意:“我是说,不依你……们。”
她的声音落得轻,却重重地砸在他耳朵里。
他笑起来,残忍又无情:“你会看着我和荣衍白死,你比较喜欢,哪个在先?”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康秉钦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阴谋算计,杀戮利用,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佛纶,我就是在这里爱上了你。”
居心叵测的时候,他才敢说一说真心话。
听起来,很不可信。
许佛纶拂开他的手,嗤笑:“算了吧,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和荣衍都好好地活着。”
他们活,她才能好好活着。
依附而生,相互利用。
她从房间里离开,正碰上客人迎面走过来,杜老板先看见了,就笑:“我忘了许小姐和荣先生是至交,方才应该请着一同前往的。”
该是至交的人却没怎么说话,笑容温和守礼,冲她点了点头,接着转向康秉钦,本该是死敌的两个人反倒热切地攀谈起来。
话里话外,都是围绕着座上炙手可热的东南王,以及眼下瞬息万变的局势。
南方情势凶险,若不扩张势力,只怕难敌其万一。
如今山东因盐税被抗议的盐民截留,张督办抬出他的名言“大炮开兮轰他娘”,手下依令而行,用对付老天爷的残暴手段镇压盐民,引发此起彼伏的暴动,内乱频发自顾不暇。
山东和与东南五省近在咫尺,对于喜欢在秋高马肥的时节,正好作战消遣的孙司令而言,这样的天赐良机,如何能不好好把握?
当然,这是许佛纶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的言外之意。
风花雪月的场合,戏台上正演一出《白蛇传》,船夫唱是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天赐的良缘说的是人也是时机。
唱的人无意,听得人却心照不宣。
许佛纶觉得累,站起来身困体乏,叫了翘枝跟着,先到安静的包间里歇一歇,眯个盹。
可这里确实没有太平地,翘枝将她扶进沙发里,小声说:“刚才我见着鸾姐男人了。”
“他不是在天津吗?”
翘枝说:“是这个道理,我生怕看错了,还叫小丫头去问了问,他是跟着自己的学生来散心的,那女学生是郭布罗氏的义女。”
郭布罗氏,废帝皇后的娘家?
许佛纶皱眉:“他们有不同寻常的表现?”
翘枝摇头:“大庭广众,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一茬接一茬的怪事,让人不堪其扰。
许佛纶点头,表示知道了:“倒杯茶给我,头疼得很。”
杯子送到跟前,那勉强压抑的呼吸却是换了个人。
许佛纶蓦地睁开眼,荣衍白笑着,坐到她身边,一臂扶起她:“这几日在外头不好吗,看起来比刚分别的时候疲惫很多。”
茶水喂到嘴里,他的人也跟着挨过来,隔着一盏杯子,气息叠在一起。
许佛纶瞪了他一眼,水喝不到两口,就让他接了过去,剩下归他。
占了便宜,他犹自得意:“如今在这里,见了阿佛,也知道久旱逢甘霖的意味了。”
他的声音,低哑的不行。
许佛纶半撑起身子来,几乎要偎进他怀里,捏了他长袍的襟子拉到眼跟前:“倒是怎么旱着了,且说给我听听,说得不好,连甘霖也不得了。”
小姑娘淘气,什么样的太岁爷都敢惹。
他笑,擒住了她的一双手腕将人给压在了沙发里,倾身相就,偷香窃玉。
得了自由的囚徒,礼教优雅,早叫丢到脚后跟了。
荣衍白恨不得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上下贴合,严丝合缝的才好。
偏生这枚香玉生了刺,娇滴滴地笑,眉眼却是冷的:“人窗户那儿看着呢,我配合的好么?”
他的心,瞬间就凉了。
第176章 假戏真做
能在戏园子里随意走动的,都是看戏的人。
雕花小窗开着,风涌进来,活了窗户扇上雕刻的鱼戏莲叶,包括窗户后的一双又一双眼睛,里头有各式各样的情绪。
康秉钦的手里握着一条毯子,月白色的,配许佛纶今天这身杏黄的旗袍正好,可是巧的很,和她跟前那个男人的长袍是一样的颜色。
两个人在房间,一蹲一卧,除了许佛纶那只攥住荣衍白衣襟的手,并没有什么肢体上的亲昵,反倒像是在争吵。
引路的还是之前带许佛纶进戏园的秘书,他扶了扶眼镜,伸手撵人:“都散了吧,别扰着贵客说话。”
他也跟着走,路过胡幼慈的身边时顿了顿:“需要我送胡小姐吗?”
“谢谢你,我认得路。”
她拒绝了,仍旧站在红漆栏杆边上,那里有阳光投下来,她的眼角有光在闪烁,许佛纶转头的时候看见了。
她松开手,从沙发里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问的,是窗外的人。
康秉钦扬扬手里的毯子,走了几步,推门进来,吱呀——
他的声音很低,比年久厚重的木门被惊吓时发出的响动还要沉:“来的不是时候?”
“多谢惦记着!”许佛纶接过毯子,顺手给他递了杯茶:“是不是时候我哪里能知道,你来还是走,什么时候归我问了?”
壶里只剩了一口残茶,杯子里寥寥两片蜷曲的叶子,惨淡的可怜
这种情况,跟他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区别?
茶端在手里,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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