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点了点头,将一床芙蓉金线刺绣的锦衾盖在膝上,倦倦地以玉搔头贯头发:“只是寻常刺青,初刺时如墨黑,待时日久了便退去如黛青。这样的黛青略看久了也是乏味,既是叫你来,便要不同的。”
绣娘听得一番,略是沉吟:“若以烈酒渡色,便能刺黑墨之外的花样。”
“以朱砂、茜草提赤色,槐花、栀子提金黄,紫苏、紫草提绛紫,苏木、五倍子提黑墨。再添靛蓝作天青、薯莨作赭石、鼠尾叶作烟灰、冬青叶作墨绿。再杀白羽红眼的鸽子血作殷红。”枕春侧头看了看疤痕,“要针针入肉。”
绣娘指尖轻轻掠过枕春肩头,听得没有半分害怕,却有几分隐隐期待,不禁赞道:“好精巧的心思!听闻凡鸽子血入刺,刺图平日里光色寻常,遇饮酒、动情、或劳累时候,汗水与血脉上涌潮动,便能使颜色如血如漆,耀眼刺目。”
枕春淡笑,自嘲道:“不过是应付。陛下见得我的肩背,也不过饮酒、动情、劳累时候。你务必仔细小心,使尽心力。”
绣娘颔首:“人身为锦血为线,这般精妙的针活儿奴婢倒是不曾做过。既是娘娘吩咐了,奴婢定会小心谨慎,不让您失望的。”
窗外暮日的红光渐渐暗淡下去,好似一片氤氲血气的水团,融进了无尽的浓墨里。
天气初冷的时候,柳安然是第一个发现的。她站在晗芳殿的门口,清点棉绒的布料时,头发上落了一片雪花。
时间过得太快了。自从枕春怒急攻心那日昏厥在澜月阁之后,柳安然便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失去这个少女时亲密宛如姊妹的玩伴,柳安然的生活变化并不很大,她甚至来不及感觉这种情谊破裂的苦。
因为熙妃娘娘已从暂摄六宫,变成了摄理六宫。她太忙了,要想的要思虑的要提防的太多太多。早晨起了,要接受六宫的朝拜,例行与诸位嫔御闲话家常。
扶风郡主照样的刁蛮跋扈,薛楚铃照样的温婉柔情。盛宠无双的仍是妩媚天成的娇嫔,而权柄遮天的,已经是柳安然自己。
请完安之后便要开始看账。殿中省的账、浣衣处的账、采办司的账、膳房的账、掖庭司的账、六局的账……样样都要对得仔细。慕北易喜欢她做事细致,赞过她心细如尘。
看完账本之后便要用午膳。倘若庄懿皇太后还在世时,摄理后宫之人用过午膳还要去向庄懿皇太后禀报后宫事宜。柳安然难得庆幸,庆幸如今不用了。如此吃过午膳便能休憩一会儿,下午抄经、练字一个时辰,再听下人们来回报各宫巨细事宜。
往日觉得闲暇到发霉的时间,如今在她眼里已经不再漫长,只觉得不够用的。布置了晚膳等上一会儿,听着煮酒前来汇报,慕北易要去哪里。
他大多数时候,还是去看娇嫔。有时候去看薛楚铃的孩子,有时候去看连月阳的孩子。有时候盼着星星已经黯淡了,便听说他来了晗芳殿。来了歧阳宫,有时候是看安画棠,有时候是看月牙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柳安然不明白,为何这么许多人怀过,偏偏她一直没有动静的。父亲不断的写信催促柳家如何迫切地需要一个皇嗣,偏偏求之不得。这样的等待提心吊胆,煎熬难眠,终于让月牙给了她一个痛快。
当然柳安然也发现了,慕北易每月也会来一次。就是每月的初一,已经连续三四个月了。
按照祖宗规矩,帝后二人,每月初一、十五,是要居住一处的。如今每月初一,慕北易肯来晗芳殿,已经是一等一的脸面。虽每月只有一日,但这一日意义非比寻常,是半个皇后的尊贵。
如此每月只有一日,柳安然便心满意足了。
日子虽然忙的,但柳安然没有忘记应当张罗的节庆。比如今载的腊八节,慕北易是要宴群臣赏功勋的,这也是他刻意交代过的事情。这几载事情太过冗杂纷扰,各处的心思都需要好好安抚。
如此便要邀请皇亲国戚、重臣权臣、甚至命妇亲眷都入宫赐宴。这便是整年来最为隆重的事情。这样的宴席由礼部、掖庭共同安排。
柳安然为了此宴伤透脑筋,受邀名册是礼部的事,时日地点是掖庭的事,宴上的陈设、菜品则是她柳安然的事情了。接过六局的单据一一看过,又依据时节、亲贵脾性、天子的心情,增增减减,便过去好些日子。
正当腊八节那日,却是雪晴。阖宫燃起通红的宫灯,一盏盏挂着金黄的流苏穗子,天家的气派被四时常青的树木掩映,隆冬不冻的湖水倒映,是让慕北易满意的气派。
光是气派是不够的。不仅仅要有天家的富丽堂皇,还要有天家的简朴高雅与大气。如此,什么地方该多,什么地方该少,什么地方该用金的什么地方用银的,都是有讲究。下人们的出身不足,辨不得什么叫做大俗既雅,什么又叫雅俗共赏,这些都是需要柳安然这个名门嫡女掌眼的地方。
便从前庭进了内宫,自光顺门入丹枫白露斋,直登福寿台。福寿台比长歌云台更大也更精美,往年做万寿节或千秋宴时才会开启。自一片红瓦碧漆的丹枫白露斋前登白玉台阶的楼梯,扶着狮首含宝珠的栏杆,踩着漆金的祥云。一路跟着染作腥红羊羔绒扎的地衣,登上福寿台可见皑皑白雪覆盖的帝城。
入得席间香薰暖绒,灯火煌煌,往来宫娥俱穿碧色宫妆梳双丫髻,内侍着靛蓝色长衣,黑色鹿皮靴子。入目的,都是一派天家的鼎沸。
第136章 柱国
上座是天子座次,左侧嫔御位置次第而列,右侧则是皇亲国戚。这便有近百人了。席间文臣武将左右分入席,朝臣与外官依官位而列,后排则安排了诰命、女眷的位置又是百余人。
这满堂大魏国权利、名声、家世顶尖的人齐聚一堂,在融融的光照下,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一层暖色。谈笑间杯觥交错,人声熙攘,台侧朱色的幔帐在漫漫夜空中轻轻挠动,映射在傍晚的晴雪中一片绯红。
枕春扶着樱桃入殿的时候,整个福寿台的眼神都落在了她身上。
只有女人知道谁是真的心计,她们的嗅觉格外敏锐。
在座花枝招展的嫔御们,是第一眼看来的。
沉寂数月的明婕妤,终于肯露面了。她是小产失过宠的,并有奇巧的手段复宠。众人都知道以其心计,是不会沉沦在沉默的深宫之中,但没想到这一次,如此快且如此堂而皇之。
枕春穿戴得极其巧思,梳的古画上才得见的双刀半翻髻,髻上饰的是三对雪白珍珠嵌赤金的串珠步摇,偏要配姜黄色色纱绢作的御衣黄,花蕊之中以同色饰蕊,拢共九颗成拱芯之状。耳铛垂玛瑙,花钿点朱砂。
黄白二色俱是夺目的颜色,一衬浑身华贵无比又不失明艳。对襟的牙色暗孔雀纹对襟织边儿被洒金的披帛半遮半掩。枕春手上团着一只雪白狐皮的手笼,脖颈处的云头如意金色子母扣拢着一件儿兔绒无瑕的披风,绒毛柔软好似云朵。那一对儿云头子母扣前后俱饰着轻薄素缟的鹤羽,羽下掩着胸前诃子以金线织就的宝相花滚边。中间只若隐若现露出一截锁骨处的肌理,隐约可见肌肤上一瓣儿嫣红的牡丹。
枕春扶着樱桃,樱桃眉眼已经出落标志,梳着的不是寻常宫娥那等简单的双丫髻,而是一个精致的灵蛇髻。她年纪青幼又着深碧色衣裳,专配水红绣蝴蝶的的八破裙。是红碧配色最难免俗气,可樱桃眉眼中那一份儿前朝少师贵妃血脉里留下来的,倾国倾城的旖旎端丽隐约还在,又是豆蔻年华,这碧衣红裳却是当真俏嫩精致。
这样的艳色,才偏偏衬得枕春一身雪白赤金,尊贵无匹。
正是高华出尘的妃子,扶着少艾貌美的艳婢,一路款款携裹着冽洌的香气。好似神仙画卷。
安画棠看得一愣,埋首朝月牙低声诘问道:“不是说已将那熬药的内侍买通了吗?分明说将愈痕的汤药换了两味,那伤口会反复溃烂扩大,直至留下难看疤痕?”
月牙不动声色得吹了吹手上的茶水:“绛河殿的掌事姑姑苏白素来谨慎得很,那太监只做了一个月便被调走了。虽说只做了一个月,应也有大块疤痕不能遮盖才是。你嫡姐姐既是做了婕妤,也不是蠢笨的。你瞧她肩头一截子勾人魂魄的牡丹花瓣儿……”
“是衣裳还是什么妖祟?”安画棠眯眼一看,将手上的酒盏捏紧,“便是用衣裳遮了有什么用处,陛下见了还不是厌恶。”
这头柳安然见枕春入席,脸色脂粉精致描绘的容颜便有些变化,她的眉头微微一皱,撇开眼神去看案上的汤碗。汤碗里做的是一道十道头汤熬制的熟水白菜,澄澈好似琼浆的汤水清清澈澈地映照出柳安然的脸。
论美貌,柳安然在这六宫之中只算中成。但眉宇中那一份儿自幼熏陶着女子德行而长大的持重,是独一无二的。目不斜视,行走时禁步从不摆动,怎样穿衣、坐卧,都是大魏中最精致的讲究。开过最大的眼界,穿过最华美的衣裳,读过最稀罕的诗书,还嫁给世上最尊贵的人。
这便是柳安然心中对女子一生最好的期待,她今年双十年华,已经都体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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