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厉害?”枕春倒不熟悉安灵均口中描绘的这位虚无先生了。
安灵均叹息:“可惜是戴罪之身,不然我定请他做一位帐中定乾坤的参军了。”
“能活着便很好了。”枕春听得如此,知道二哥哥此人性子是最直的。他既认了虚无先生的谋略之才,定会为他筹谋,便放下心来。道,“咱们安氏一族,道路长远,凡事儿慢慢儿来。”
正且说着,只见守在一旁的樱桃上前,回道:“娘娘,将军……有一队侍卫过来了。”
安灵均从阴暗里出来埋头看了樱桃一眼,樱桃正巧抬头,她眼眸里大大地映出了安灵均的脸。安灵均却痞笑道:“小妹,你这侍婢如此美貌,不怕皇帝看花了眼?”
枕春嗔道:“她叫樱桃,最懂事儿的,我不怕的。”说着便催安灵均走,“哥哥快走罢,生得被人瞧见。”
安灵均应了,走了两步,又连忙退回来:“且慢且慢。”他抖了抖武袍窄窄的袖子,从里头摸出两个还热着的猪肉韭菜包子,“我怕你坐那群妖冶妃子之中,为求美姿不敢大口朵颐,特地藏了两个包子给你。”说着塞给枕春一个,又看了看樱桃,塞给她一个,“你也尝尝。”
枕春笑起来:“我入宫那日,哥哥也偏偏在我那轿子的坐垫下头塞这东西。”说着眼角湿润,笑中也带了点点泪水,趋步送他回去,“我便记得哥哥的好,不会忘的。”
第138章 慕永钺是狐狸
却说安灵均刚走,不足三息,果然便有一列侍卫过来。
枕春拢着那包子,做出吹风醒酒顾影自怜地模样,便也糊弄过去了。
待侍卫走远,枕春抹了抹眼泪正要回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含笑意的声音,“坊间传闻都道明婕妤复宠手段了得,是个绵里藏针的艳妃。今日一见,却是个扑在兄长怀里哭鼻子的小女子。”
枕春心里咯噔一声,转身待看清来者模样,想起许多过往。正是心中一口恶气难耐,便稀疏涌了上来,愤愤骂道:“你这……吐信的蛇蝎!”
樱桃一听枕春吐出一句这样的话,连忙懂事儿地又跑去望风了。
慕永钺懒懒地靠在栏杆下头,也不太过上前,只离枕春一步之遥,轻哂道:“嘘,轻声着些。明婕妤注意用词,孤王如今可是并肩王。”
枕春冷笑一声:“好一句孤王是并肩王。王爷如今掌中兵权四散,正是称孤道寡的好时候。”
“唔……”慕永钺倒也不急,在栏杆上翻了个身,双手随意搁在漆红的围栏上,似乎认真想了想。“倒也不是兵权四散,是被那姓柳的方脸贼老头下了绊子。”他骤然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枕春,“你气我当年挑唆皇帝疑你?”
他说的是当年虚无先生刚入教坊,宴上弹《将进酒》的那件事。那时慕永钺明话暗话几番挑拨,惹了慕北易不悦,是被虚无先生朝着薛楚铃一个行礼解了局。
“当年王爷势盛气也盛,不是瞧着我长兄中了探花,借此敲打我安氏一族?”枕春反问。
慕永钺一愣,自顾自笑起来:“非也。”他笑时眯着眼睛,活像一只狐狸,肩膀轻颤,“哈……本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心旁敲侧击。敲打士族这样的事情,是皇帝陛下善用的手法。”说着却低了声音,趋进一步,“本王是瞧那坐部弹琵琶的先生气宇不凡,起了捉弄之心。谁知他解了局,你倒记恨上了本王。”说着啧啧两声,“这男人看男人,才能明白男人的眼里的光是什么一个意思。”
枕春听得糊涂,堪堪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什么……意思?”
慕永钺却不说了,只望着枕春笑。
枕春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梗了梗脖子:“你企图刺杀天子,你我心知肚明。鱼姬的事情……我只当不知道。你我二人,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慕永钺抚掌:“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你果然,与熙贵妃那起子人不同。正是我要找的。”
“何出此言?”枕春直觉得此人当真如传闻中一般莫测难缠。
“皇帝是你夫君。”慕永钺眼中俱是精明危险,“本王派人刺杀你的夫君,你身为他的妾室,知道了本王的底细。倘若是熙贵妃在此,她会如何做?”
“熙贵妃会告知陛下与家族,落井下石捉拿定罪于你。”枕春正色道,“熙贵妃爱慕陛下,是当陛下是心上挚爱,她是世家嫡女,对天子忠心。这一份儿情,胜过……许多别的。”
慕永钺颔首,略略侧身,抬头望向宛如深渊般黑暗的天空:“而你却要当做不知。你要与本王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你心中没有熙贵妃那等热烈爱慕,空静无物。你不爱当今天子英俊无俦或是尊贵无匹,你也不爱他富可敌国文韬武略。因为你与那些三从四德的女子不同,你心中身上没有教条束缚与三纲五常,你无视铁律的迂腐伦常和千年王国下女子谦卑之美德。你天生反骨神思放纵,似飞蛾扑火般自由。”
枕春愣在原地,痴痴琢磨着慕永钺的话。
“本王玩笑之话,你也莫听进去了。”
枕春摇摇头:“不……我只是……”她当真偏头想了想,“一则是,鱼姬不曾杀我,是因为我对她有许诺。我请求她不要杀我灭口,我便不会告发她。二来,我贪生怕死放走鱼姬,倘若再反咬一口,我也摘不掉干系。以天子之多疑,刺杀这等大事,少不得治我个株连九族的罪。倘若是熙贵妃遇见此事,她定会与鱼姬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撞在鱼姬的刀剑上头一死,也要那缕香魂将刺杀之人呈堂证供,留下忠贞爱君的美名。三来……”枕春摇了摇头,“您是先帝的手足、陛下的皇叔,或许很了解前朝,但不了解后宫。”
慕永钺眯神:“怎么说?”
枕春道:“天子不仅疑前朝,也疑内宫女眷。内宫看似歌舞升平,实则也处处防范。他是年轻的帝王,有很多时间思谋,又亲掌禁军,帝城是他一个人的地盘儿。他要生便让你生,他要死则令你死。故而,想要在宫中刺杀天子,实则是痴人说梦。你碰不了他毫毛,我自然是懒得蹚浑水的。”
慕永钺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顺着枕春的话,似随口说道:“那你说,怎么才能得逞。”
“一则不可在帝城,甚至乐京城内也不行。乐京有两万天子禁军亲卫,除了他自个儿,谁也不效忠。如此调不动派不走,已经是一重阻力。二来乐京权贵大多是以天家慕氏为主心依附,譬如先太后的温家、乐京为官的薛家,更莫说类熙贵妃背后的柳柱国这等天子倚重的外官,也时时回乐京述职。倘若一旦出事,都会朝着帝城为中心聚拢。”枕春眸子眨了眨,细细想起来,“哪怕是一万个不幸,你得手了。如今情势,乐京朝臣们为了维系自己固有的权势,也会拥立幼主而非支持你。如此一来,甚至近些年,此事都不可为。故而应找一个天时地利的时候……”等等,哪里不对。枕春回过神来,看着慕永钺望着她嬉皮笑脸,那股子气儿又上来了,“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个!”
慕永钺靠在红柱上交叠双手,看着枕春好笑:“你自己要说的。明婕妤呢,聪明也是不假。”说着戏谑,“蠢笨也是有的。倘若我按你的指点得了手,你岂非变作寡妇?”
“你……你……”枕春气得语塞。
“放心,你这些话听着仿佛有理,实则一窍不通,本王听听也就罢了。”他涎眉的样子十足风流,“否则当真得手,那兄妻弟继、侄妻叔继的……本王可承受不起。”
“无耻混账!”枕春又要骂娘。
慕永钺却低下声来:“今日与尔一晤,不是为了斗嘴。”
枕春挑眉。
“闻听你与熙贵妃撕破脸皮,你可有想过她荣极之后你如何立足?”
枕春讪讪一笑,“后宫女子哪个不是背地里撕破脸皮,再见面虚假情意。我与熙贵妃本是姊妹情意,如今入了深宫因汲汲营营的利益各顾东西,也是……情理之中。往前的施氏妃与大薛氏,谁不是差一点点荣极,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在天子的一念之间,说不准的。我与她二人往后相见两分勉强客气,便算是善终了。”
慕永钺摇头:“你经历得太少,果然还是小女子。若不是因为你父亲如今左仆射的位置,我或也不会找你的。”
枕春张口欲要辩驳,却见远处一列宫女掌着宫灯过来了。樱桃远远瞧见了,便提着裙子走来,小声唤:“娘娘……”
“告辞。”枕春收回话头,拢了拢耳发,为避口舌,只得先行离开。
“慢着。”慕永钺伸出一只手来,直抓住了枕春一截被风吹得冰冷冷的手腕儿。
樱桃吓得一愣,不知是喊还是憋住,只望向枕春。
“并肩王?”枕春声音带了冷。
慕永钺笑时眼睛嘴角都是弯弯,让人揣摩不透:“倘若有一日,你退无可退,可以找本王一叙。本王定会让你,荣耀无上,尊贵无匹。”
枕春冷笑一声,甩脱慕永钺的手:“多谢王爷垂怜。但愿我此生,无有那日。”她说罢,拢了拢肩头的兔毛披肩,团起来手笼,埋头贴着墙边儿,默默走了。樱桃吓出一身冷汗,不断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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