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以太子与东林王势同水火的关系,许家绝对不可能把小女儿再指给秦裴,她亦是不想泼她们冷水,只笑笑地附和了几句。
此刻,恰巧帝后相偕驾临了偏殿,一室的人连忙在内官尖细的唱喏下离了座位,恭敬地伏拜下身。
她们坐的离帘子近,倒是能听清上首的人们在说什么,可文容媛只觉得皇后的声音当真很悦耳,如涓涓细流般轻缓,又不会使人感到不耐。
然后秦裴自请发言了。他只说了一句话,却是满座哗然,连他身边的朱贤妃也是一脸惊讶。
“父皇一直期待着儿臣的好事,儿臣已决定王妃的人选了,还望父皇恩准。”
他露齿一笑,转头吩咐了近侍将人带进来,却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
第6章 其之六 追寻
“……她是景州人士,姓吴。”伴随着满座的窃窃私语,秦裴不卑不亢地道,“实不相瞒,浼儿并非出身士族,但儿臣已下定决心娶她为妻,还望父皇恩准。”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哪家的小娘子呀?姐姐可认得她?”甫见许乔韵垮下来的脸色,姜恬微微弯唇,佯作惊讶地道,“姐姐先别恼,我觉得这事一定有些蹊跷——”
许乔韵粉面涨红,双拳攥起,胸口微微起伏。
“裴儿,你……”
秦裴此举似乎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连朱贤妃都被蒙在鼓里。她脸色一变,正要道出反对的话,却已是被卫帝抬手制止。
他只笑问一句:“裴儿可是真心喜欢她?”
“是,儿臣非她不娶。”秦裴正色道,“即使浼儿没有显赫的母家让儿臣倚靠,但儿臣觉得,得一知心知意之人相伴身边,乃是最重要的。”
“甚好,倒是有乃父之风。”卫帝拊掌笑道,“你觉得呢,如烟?”
皇后沈如烟亦出身寒微,卫帝当年为了立她为后费尽心思,现在自然不会拦着秦裴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个皇帝,一向很任性啊。
朱贤妃虽然一开始不大高兴,但后来便又释怀了些许。
秦裴所言自然是意指接连娶了俩世家之女的太子秦衷,两相比对下来,她的儿子自然更得父亲喜爱。
只是不晓得沈皇后会不会替她的养子分辩一二。
但沈如烟看起来并不在意。目光转向了秦裴,她只淡淡道:“妾觉得甚好。朱贤妃尚有什么高见么?”
“……没有。”朱贤妃思忖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道,“可母妃还是觉得……再为你择一位家里当官的小姐为正妃如何?把这小娘子立为侧妃,也算是不辱没她了。”
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扶植某个不那么显赫的士族来帮衬他,总比从头培养一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家族简单得多。
“恕儿子不能应承母妃的要求。”他牵着那少女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朱贤妃,说道,“儿子觉得,唯有身边最尊贵的位置配得上浼儿。儿子回府后会将其他姬妾遣散回去,只得她一人相伴足矣。”
卫帝望向秦裴的眼神盈满了惊艳及赞许,良久才朗笑道:“说得真好,朕准了。”
秦裴连忙拉着未来的王妃跪下谢恩,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冲突。
重新观赏了一遍这场恩爱情深的大戏,文容媛才看出秦裴根本是在投卫帝所好,他未必真有这么喜欢他的王妃。
但文容媛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回神过来却发现许乔韵及姜恬都已离席了,许乔韵离开的脚步看着还有点急躁,只余下沈芊芊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但她觉得,不出几个月,许乔韵就会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嫁给东林王了。
……
既然东林王都表明自己找到真爱了,只大约两刻钟的时间,赴宴的小娘子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本来满室的女孩子只剩下寥寥几位。
平时跟她走得近的言暮晓及几位娘子都不在,文容媛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她本要跟着人潮离开,一直在旁不发一语的沈芊芊却是开了口:“我想去百花园转转,可有幸邀请媛小娘相陪?”
“有何不可?”文容媛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应道。
不同于只有宫里人能踏足的御花园,百花园的位置在偏殿附近,一年四季都开放给她们这些小娘子入内观赏。
宴席才刚结束不久,是故这里有许多方才从殿内出来的男女,或执手同游,或三五成群,亦是一番风景。
漫步于齐放的百花间,沈芊芊却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文容媛便也没有开口的兴致。
……这小姑娘到底想做什么呢,赏花是这么赏的?
就当文容媛快受不了一路的沉默时,沈芊芊说话了。她对她说的是:“那边有人。”
顺着少女的目光,文容媛依稀望见远处的凉亭里有两个人正在对弈,一穿白衫、另一位则身着玄衣。
沈芊芊不等她回答,兀自走上了石桥,文容媛愣怔片刻便也跟着去了。沈芊芊的脚程有些快,她得小跑步才能跟上,还险些被足边的石子扭了脚。
走近一看,她才认出下棋的人是太子秦衷及今日的主角秦裴,边上还站着两位,分别是秦裴未婚妻吴浼及他的近侍。沈芊芊一改方才淡漠的样子,竟是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近侍在她眸光扫过的同时低下了头,吴浼则在面上浮出一抹如骄阳灿烂的笑容,文容媛亦笑着点头回应。
但她实是对棋不甚了解亦不感兴趣,又对秦衷有些与生俱来的感冒,遂很快地决定跟沈芊芊分道扬镳:“……臣女一时不察,竟是扰了二位殿下雅兴了。”
可文容媛尚未迈开步子,宽大的袍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揪住。
是秦衷。
秦衷只是在桌下拉住了她的衣角,他的眼神依然紧盯着棋盘看。文容媛不知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只能粗浅地判断出……对方应该是要自己留下来看这盘棋,便滞住了脚步。
在她背后,沈芊芊的眸光锐利了半晌。
“这……”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微笑道,“久闻二位殿下皆以棋艺见长,今有幸得见,臣女自然愿意。”
卫朝未来的君主都亲自出手挽留了,她自是不敢说不。
文容媛又朝秦裴行了个礼:“臣女想精进一下棋艺,殿下不会在意让小女子观摩一二吧?”
“当然不会。”秦裴腼腆笑道,“只是本王棋艺不精,表妹还是看皇兄表演吧。”
不同于一袭玄色正装的秦裴,秦衷身着他平日喜着的白色常服,手里捻了黑子,示意对首的人先行。
近侍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瞧,吴浼出身黔首,貌似也不大懂这些,文容媛觉得这几人里边最认真看的就是沈芊芊了,她一碰到有兴趣的事情就仿佛换了个人。
刚开始,文容媛也是想从中观出什么门道来,可惜在他们一子一子厮杀的当下,她这外行人完全没有血脉贲张的紧张感,思绪亦是越飞越远,完全无法专心矢志地观察棋局。
秦裴本来还占了上风,但待她走神了好一会儿后再度回过神来,只见纵横棋盘上,秦衷执的黑棋已将白子细密地团团包围。
就算是如她一般的外行人来看,也晓得秦衷现在是稳操胜券,白子的反抗只是困兽之斗。
秦衷胸有成竹,秦裴亦不愠不火,面上温雅的笑容一点不变。
若不是文容媛见他手指叩着桌面的频率越来越急躁而不规律,她还以为他有什么奇招能在最终反转战局。
“哎,这还给不给人玩哪?”
大约又过了六七回合,秦裴拧了拧眉,一摊手取了俩棋子搁在棋盘右下角:“我认输。”
文容媛偷偷抬眼望了望秦衷,却见他冷峻的面上没有一丝赢下比试的喜悦,只是默默收了棋子,唤来那近侍统统收走。
“表妹在这儿看着呢,就不能让臣弟输得好看一点么?”秦裴无奈地摇了摇团扇。
秦衷薄唇微翕,片刻后才吐出一个字:“不。”
“啊?”
“贤弟颖悟过人,如若真让了几子,败北的即是愚兄了。”
秦衷此言看似情感真挚互相吹嘘,可配上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她总觉他是另有深意。而另一厢听着的秦裴顿时也有些不大高兴,幸亏还是那近侍机灵,三两句缓颊了尴尬的场面。
那位长相俊秀的宦人虽年纪轻轻她亦瞧着面善,时常在东林王身边见着,想必在他那里混得不差。
“……”
文容媛心想,秦衷的要求应该是看他们下棋,现在棋局已经结束,她便不久待了。
他们之间谁输谁赢实是不干她的事。
再度转过身,可秦衷这回竟是直接喊住了文容媛:“等等。”
他生了张棱角分明的刚毅侧脸,紧盯着她看的眼里盈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乍似有点挑衅的意味,又隐约有些……炽热?
思及此处,文容媛吓了一跳,默不作声地倒退了两步。
对视良久后,秦衷才开口问道:“表妹这么急着走?”
第7章 其之七 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