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文宣楚连哄带骗地带走了言暮晓,言时便应承了文容媛的要求,随她行至洛湖畔‘借一步说话’。
洛湖是卫国文人墨客最喜爱的地方,他们认为此地时刻皆有不同的美景可供观赏,每次造访都能有新的感触。
据这些雅士所言,只要在湖畔度过一个闲适的午后,便能彻底沉静下心绪,赋出字字珠玑的诗句来。
身为将军之女,文容媛自然没有这么多缱绻的弯绕心思,她只是单纯觉得洛湖景色宜人,尤其是春天纷飞的粉色桃花,更是使人心旷神怡。
随着拂面而来的微风,几朵桃花被吹离了枝干,落在他俩的脚边。文容媛背靠着坚硬的桃木,嗅着馥郁的花香,尽可能压抑住自己过激的情绪反应。
她重活以来,见到许多故人,但唯有言时是文容媛最愧疚、也最是思念的。
上一世死时,他正在随父南征的归途。文容媛没能知道待言时归来得知噩耗的当下,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但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文小娘想说什么?”他问。
文容媛思来想去,总觉别与一个她这一世还不太熟悉的对象谈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为佳,还是说些……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吧。
但即使已经嫁过一回,谈及自己的终身大事,文容媛还是有些支吾,面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关于陛下赐婚一事,我……我并非在说笑。”
“我知道。”言时笃定地回答,口气一如既往地冷静淡然。
“你不愿意娶吗?”
她的语气里有些自己都没察觉不到的忐忑。
“都说是陛下指婚了,在下不愿有用么?倒是文小娘——”
“我也没什么不愿的。”言时只说到一半,就被她急急地打断了,“我跟你二弟……没什么关系,对,没什么关系。”
言时被文容媛慌张的话语逗得笑着摇摇首:“并非嫌弃小娘,但我当真希望……文小娘别嫁与在下。”
闻言,她错愕地睁大眼,自然地往最有可能的方向猜了一句:“言公子有心上人了么?”
“是,在下实在不忍再伤害她。”
“这样啊……”
文容媛挪了挪位置,隔着木质栅栏眺望碧绿色的湖波,层叠的疑惑如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萦绕心头。
……奇怪,好歹也嫁了他十几年,上一世怎么就从来不知这些内.幕呢?就算他再怎么会掩饰,身为枕边人的她,总该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吧?
正值沉思的当下,一朵桃花随风落到了她的肩头。文容媛正要下意识地伸手拂开,却触到另一只温暖的手掌已为她拾起花瓣。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而有力,一直以来都给她一种令人心安的感受。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文容媛讷讷地“哦”了一声,望着他的水灵眸光闪动。
言时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只默默地在她后方看着。
他想,文容媛现在一定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心上人,就是她。
第5章 其之五 宴饮
三日后,东林王秦裴生辰宴。
刚过卯时,文容媛便在棠梨的唤声中悠悠醒转,早早起床更衣出门。
文容媛刚扶着她的手臂出了房门,走没几步那侍女却是一个不小心,与某位疾行而来的不速之客撞了个满怀。
那少女行得飞快,棠梨一下子被撞倒在地,文容媛使劲拉了把才将她拉起来。
“哎哟!”
棠梨揉揉吃痛的额头,正想斥骂是哪来不长眼的下人冲撞了她们,抬首一看才讪讪道了句:“……二小娘?”
棠梨本就不大待见文容妗,经了后来的龃龉后樑子亦是愈结愈深。
“二小娘何事?”
“长姐,我想进宫。”
“宫门就在那儿,要去便去罢。”文容媛不动声色地将棠梨拉到身后,冲容妗挥挥手,“路上小心。”
“我说,我要参加东林王的生辰宴。”少女加大了声量,两道秀眉拧起,“长姐,我就跟在你身后,没人会发现的。容三郎他……”
“他怎样?”
其实她不用猜便晓得妹妹定是与他暗生情愫了。
“这、我……”文容妗脸面微红,嗫嚅着回答,“他与我相约在宫内。”
文容媛“哦”了一声,冷淡地敷衍道:“老太尉素来不得圣心,今日你想见着他家郎君怕是有些困难。”
“况且,今日陛下也会在场,你觉得他看到你会做何感想?”
要说容太尉不得圣心可真是胡说八道,文容媛本就是明着拒绝妹妹的要求。
陛下登基后一直是对容太尉礼遇有加,只是太尉一向秉持明哲保身之道,愈是荣宠在身愈是深居简出。
文容妗再天真也听出了姐姐的推诿之意,倔强地扬起下颔道:“只要不在御前失仪,即使见了陛下又有什么好怕的?阿姐觉得我是个庶出的女儿,带出去于你的颜面有损么?”
“……”
“阿姐若是怨怼母亲抢走父亲对大娘的宠爱,妹妹无话可说。只是大娘她——”少女见了文容媛愈发难看的脸色,连忙噤了声,然而似是于事无补。
文容媛正要开口斥责她的无礼,却忽然发现:于真相的了解,对方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少很多。
算了。
“随便你怎么想,再见。”
思考再三,文容媛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冷淡地抛下一句话就走。
将军府前,马夫已备好了车舆。文宣楚一钻上车,便有些不高兴地开口道:“你干嘛跟那小蹄子说这么多话啊?直接甩开不就得了?”
“好了,我这不是把她晾在家了么?”文容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对了,长兄今日会和琮表兄他们一起?”
文宣楚先是一愣,才道:“是啊,他们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的喝,我自然是要作陪的。”
“长兄还是与他们少些来往的好。”她凑到文宣楚耳畔,轻声劝诫道。
“我是他表弟。”然而,对方蹙起眉,似是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舅父登基以来一直有意地提拔士族,我们这些宗亲不抱在一块取暖,难道还要互相使绊子么?”
“……是我鲁莽了。”文容媛讷讷地低首,有些赌气似地结束了话题,“我仅是随口一说,长兄若是不高兴就权当没有这事吧。”
文宣楚望着拒绝再与他沟通的妹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蔚蓝的晴空中没有一朵云,宫殿上金黄的琉璃瓦闪烁着灼眼光彩,一只金质龙形雕塑安静地于鸷伏于瓦面上,尽显威风。
生辰宴于偏殿中举行,男女分席而坐,于中隔了面缀满名贵玉石的珠帘。
东林王秦裴身着玄色礼服坐于上首,其生母朱贤妃亦在一旁微笑望着他。
当文容媛踏进招待女宾的隔间时,大圆桌上已摆满了酒菜,里头坐了许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官家小姐,几乎所有人皆精心打扮过,各有各的出挑之处。
她想,除了已婚女子较少抛头露面外,最直接的理由大约是秦裴也二十了,王妃之位却仍然空悬。不像比之长了两岁的太子秦衷已早早成了亲,今年还喜得了位小郡主。
大卫规定男子十七始能成婚,但绝大部分都在十八九岁成家,如秦裴这般过了双十还没着落的当真不多。
哦,还有文宣楚。文容媛不知为何,明明亦有许多美貌女子爱慕兄长,兄长却丝毫不为所动,更别提娶她们了。
文容媛用眼神大略搜罗了一遍,却没找着平时会来找她混在一起的言暮晓。一室的人中,她只在附近见着了三位认识、却说不上熟的世家小姐。
文容媛还没决定要不要假装没看到,她们便袅袅婷婷地主动踱步过来了。
“三位小娘安好。”
“媛小娘早上好。”为首的红衣少女率先发了话,“听闻小娘前几日失足落水了,可有好生将养?”
“已大好了,不劳韵小娘费心。”她笑着拱手道。
这三位世家小姐中,为首的是许司徒的幼女、太子妃之妹许乔韵,是个有些娇气的少女,另两人则是太子侧妃的堂妹姜恬及皇后族女沈芊芊。
士族中,姜氏门第一直以来都不及许氏;沈家则出身低微,在沈皇后要求下亦无封爵,是故他俩在许乔韵面前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即使并不相熟,她们还是拉着文容媛亲亲热热地坐下,挨个寒暄了一番。
“据说殿下尚未婚配,贤妃娘娘一直盯着咱们呢,指不定是在找个顺眼的挑回去当王妃。”沈芊芊率先笑着道。
因着她们三人相熟,说话时也少了几分顾忌,只她听着总觉得不大对劲。
“你别胡说,娘娘定然是瞧上了韵姐姐。”姜恬嗔道,“倘若东林王殿下又娶了韵姐姐,两位殿下既为兄弟,又是连襟,不就是亲上加亲么?”
“我瞧你才在胡说呢。”许乔韵俏脸微红,虽是说着推诿之词,文容媛也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受用。
俊逸倜傥、潇洒恣意,是文容媛对秦裴最直接的印象,也难怪洛城有许多少女倾心于他,连身份金贵的许乔韵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