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就伸出手来,他取了一片木竹片,依旧平淡的道:“打几下?”
魏姝眨巴眼睛,含着水光讨好似的说:“先生开心就好”
赵灵没领她的讨好,啪叽一竹板,她的手心就红了,肿的老高,眼泪差点迸了出来。
赵灵说:“若再走神,明日不到天亮便叫乐野去唤你起床。”
魏姝恩了一声,手疼的抖,声音也抖。
她清楚的认识到,和赵灵讨好是没有用的,他不会买她的好,她只得乖乖的坐在那里背,丝毫不敢懈怠,跪坐的腿都麻了。
到了傍晚时,乐野进来了,很惊奇的与赵灵说:“先生,你猜怎么着了?”
赵灵没说话。
乐野自问自答道:“楚国从丹阳退兵了,楚国那老邻居越国趁着楚国发病秦国之时在楚东一连攻打十城,楚王吓坏了,立刻把驻扎在丹阳的楚军调回去了。”又道:“先生,您说巧不巧?秦国之危就这么让越国给解了”
赵灵道:“不巧”
魏姝有板有眼的背着手里的竹简,听到这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乐野瞟她一眼说:“小毛丫头背你的书,偷听什么!”
魏姝一本正经的说:“秦国和越国私下一定有往来盟约在先。”
乐野不敢说别人,骂她倒是不犹豫,说:“你懂个屁!秦越路远,马车不至,音信不通,越国在东南边陲,怎么能准确知道楚国是否驻兵丹阳,等书信到,仗都打完了。”
魏姝说:“这有什么不知的,楚国寻常抢越城池,杀越百姓,可一旦楚国与秦国生刀兵战火,那就一定会安抚越国,所以只要楚国予越金银,修盟约好,那就一定是要同别国开战,不仅是开战,还是大战!越国自然可趁机在背后捅楚国一刀,占点便宜。”
乐野哑口无言了,半响,他看了眼赵灵,道:“先生,这家伙……”乐野对上赵灵平静的眼眸,也知道魏姝说的是对的,叹了口气,悻悻的道:“这丫头看来还是有两下子的。”
魏姝很高兴,有些洋洋得意,臭美的抿笑,赵灵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她就安分了。
赵灵说:“继续背”
魏姝哦了一声,听话的坐回了矮案旁,执笔落字。
乐野说:“若真如此,那秦国新君可真非等闲,年纪这么轻,就能有未雨绸缪之举,都说他性格温润,如今看来倒是棉里藏刀。”
秦国新君,魏姝手里的笔掉了,摔在地上,溅了一身的墨汁,她的脸色苍白,目光也在发直,心里像被锤击了一下,又酸又胀,很复杂,她想念他,却同时又不想念他,她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心里就会挣扎撕扯的难受,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但她知道是因为长玹,长玹是梗她心里永远的刺,使她没法子像以前一样去面对嬴渠。
赵灵看着她,眉头微皱,他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慌张失神,但他听闻,魏时的长女曾在秦国待过许久,魏姝和秦国新君或许是旧识,他如此猜测,不过他没说话,也没有问。
倒是乐野,骂道:“你又作甚!”
魏姝没说话,她捡起笔继续写着,脸色还是很不好。
秦国咸阳蟠殿
芈氏在哭,在闹,脸是花的,发髻是乱的,衣裳也是散的,十分不得体,看起来就像女鬼一样。
蟠殿里也是冰冷的,阴森的,芈氏就在这蟠殿里又哭又嚎,她不信,不信老秦公会让她陪葬,她挥手撤翻了奴婢端来的鸩酒,又狠狠地往她的肚子上踹,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见秦公!我要见秦公!你给我滚!”
她确实会见到秦公的,无论是新秦公,还是老秦公,她都会见到的。
她正瘫坐在地上哭嚎,殿门被推开了。
她侧目看去,就见嬴渠走了进来,一身黑色锦帛深衣,腰配黑色红丝绣纹鞶带,黑发冠起,身材修长挺拔,他站在那里,没有一点温润,很冰冷,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他是一个生杀予夺的君主。
芈氏说:“你给我滚!我要见秦公!你给我滚!”
嬴渠冷淡的说:“寡人便是秦公”
芈氏说:“君上不会杀我的,都是你,是你篡权夺位,谋杀君上!”
嬴渠只是看着她,觉得很是可笑,人到了绝望的时候,总是这般愚蠢,芈氏也一样,没法子避免,不仅愚蠢,还喜欢痴人说梦。
芈氏恶狠狠的说:“你最好放了我,不然楚军就会杀来!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把你的头给砍下来!你不是秦公!我的儿子,长子,嬴虔,他才是秦公!”
她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然后她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嬴虔从殿外进来了。
她几乎是爬着过去的,紧紧的攥着嬴虔的衣角,眼睛发红,疯狂的说:“儿子,你现在就杀了他!杀了他!然后楚王会辅佐你为秦公!杀了他啊!”
她如此嘶吼着。
嬴虔没有动,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听着她口里说出的话,十分的痛苦,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撕扯开了,痛苦的不行,他宁可,宁可现在就把剑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芈氏见他无动于衷,怕了,慌了,从嘶吼到哀求道:“儿子,你杀了他,杀了那个畜生,不然死的就是母亲了。”
嬴虔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了,声音嘶哑的说:“母亲,这是君父的命令,儿子没有办法,母亲,你为什么要勾结楚军,为什么!”
芈氏怔了,身子凉了,血凉了,心也冷了,她没想过,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会说出这种悖逆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很轻的说:“嬴虔,我是你的母亲。”
嬴虔痛苦的说:“就因为你是我的母亲,你才不能这样,不能!”
芈氏疯了,她又吼道:“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嬴虔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生怕看到一丝的光亮,此刻没法不懦弱,因为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一切,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芈氏笑了,她指不上她的儿子,她早就该看透,嬴虔和老秦公一样,他们嬴姓的人都是这么冷血无情的。
然后她笑了,从地上踉跄的爬了起来,她看着嬴渠,说:“你杀了我,楚国也不会退军,秦国给我陪葬,不亏。”
嬴渠看着她,平淡的说:“楚国的军队已经撤了。”
芈氏的表情很可笑,又惊恐,又不信,说:“不可能!”
嬴渠道:“如果越国在楚国背后攻城呢?”
芈氏没有说话,她大概已经绝望了。
嬴渠挥了挥手,寺人端来了一爵鸩酒,她疯狂的挣扎着,却被寺人按倒在地,紧紧的桎梏着四肢,她不能动,只得绝望的喊着,诅咒着自己的儿子:“嬴虔,你这是弑母,你帮着嬴渠杀了自己的母亲!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酒水灌进了她的嘴里,衣裳也被打湿了,她痛苦的抽搐了几下,吐出了一口鲜血,断气了,眼睛还在睁着,充满了恨。
嬴虔哭了,他看不下去,那凄厉的诅咒声不断地回响在脑中,他逃了出去,在院子里大口的喘息,大声的嚎啕。
为何?为何啊?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他最尊重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又这样诅咒着他,血浓于水的亲情啊,为何最终变成这副样子,为何会互相怨恨杀戮,他不懂,只觉得觉得心都碎了。
嬴渠看着地上的芈氏尸体,死了,都死了,君父,芈氏,都死了,但他的心里没有轻松,只有怅然,空荡荡的怅然,芈氏该死,但他本来是不想杀她的,不想,因为不想寒了,伤了嬴虔的心。
……
“当你选择做一个英明的君主时,就注定了要选择薄情寡义”
……
他也闭上了眼睛,久久的闭着,很孤独,同时也非常的痛苦。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眼眸恢复了平静和清明,他冷淡的吩咐通仲道:“以国后之礼将芈氏与君父同葬,赐谥号庄”
“诺”通仲知道,嬴渠这番做法是为了安抚嬴虔。
第47章 四十七
宋国
是夜,繁星点点,月如玉盘高悬于空,院子里的树被晚风吹的簌簌作响。
夜已半深,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就不困了,魏姝推门出来,坐在树下发呆,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放空的愣神。
等她听见声音,抬起头看时,赵灵已经到了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冷冷清清的目光,平平淡淡的看着她。
魏姝说:“先生怎么没睡?”
赵灵平淡的说:“你不是也没睡。”
魏姝又把头垂下了,过了好一阵子,说:“心里有事堵着,睡不着。”
赵灵没说话,他只是不困而已,他一向睡的少。
魏姝又忽的抬头,问:“先生不好奇是什么事?”
赵灵笑了,道:“你眼里我就那么好信?”
魏姝沉默了片刻,说:“那是因为你都知道,你都查清楚了,没什么能瞒过你。”她这是在同他打哑谜。
赵灵说:“你错了,有些事不用查,因为没有查的必要。”
魏姝没再说话,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而且她也没有说的心情,嬴渠继位了,成为了秦国至高无上的国君,而她也要被献给魏王了,她觉得很难受,大概人生就是如此,总要背道而驰,总是要被命运捉弄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