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问:“为什么不狩了?”
嬴渠见她刨根问底得样子,笑了笑说:“多年前猎了一头虥,以那以后便不猎了。”
嬴渠他总是很平淡的,不同于她,她每每想起那晚他吻她,解她的衣裙,她就会很紧张,脸也会发烫,可他却始终都是淡淡的。
魏姝觉得自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变得有些不同才对啊,就像她对他的感觉,也是不同了的,她现在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他来,想起他吻她,想起他与她唇齿缠绵,想起他的指腹触她肌肤上那种微微战栗的感觉,好奇怪,然后她的脸就会火烧一样。
她变得想与他再近一点,不只是讨好他,她想知道他的想法,想更了解他一点,想知道嬴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她看不透他,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她觉得自己是被他隔离在外的,她没见过他生气,没见过他难过,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嬴渠问:“想什么呢?”
魏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愣,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又说:“嬴渠哥哥,秋狩之后是要出兵吗?”
嬴渠说:“是”
魏姝说:“那姝儿可以跟着去么?”
嬴渠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神情,笑了笑说:“不能”
魏姝这就失望了,沮丧的说:“如果嬴渠哥哥不带我,那我就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嬴渠说:“我会派人看着你的,秦宫戍守也会更加严密。”
魏姝更失望了,两人驱马走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打仗是会死人的。”
嬴渠说:“因为人有欲望。”
魏姝不解的看着他。
嬴渠笑了,说:“以后你会知的。”
人是有欲望的,自出于怀妊之中便有。
因为有欲望,所以才会有战争,因为想要诸侯俯首,因为想要染指天下,所以才会战争迭起,厮杀连绵。
魏姝问:“那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打仗。”
嬴渠说:“当有一国可吞灭天下的时候。”
魏姝不懂的问:“会有这样的国吗?”
嬴渠笑了,说:“或许会有”
嬴潼猎下了一头獐子,此刻带着猎物归来,她见了嬴渠,笑了笑说:“我这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二位了。”
魏宫
近来魏王终于有了些许好脸色,他刚得到东线捷报,上将军庞淙已连取卫国三城,卫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卫侯自降为君,仅留濮阳一城,现庞淙领兵伐宋,欲取宋玉台。
恰好公子昂进宫,魏王看着伏地跪着的公子昂,挥袖将那战报丢到了他眼前,没什么好气的说:“捡起来瞅瞅”
公子昂这边战战兢兢的从地上捡起来,手还是哆哆嗦嗦的,他通体看完,就听魏王说:“看看人家上将军,擒将破敌,攘地千里,我大魏雄将,你再看看你,寡人的胞弟啊!输给一个穷僻的秦国!”魏王对于石门一战始终是耿耿于怀。
公子昂很不甘的说:“非臣弟之过,实在是那魏时,太过无耻!”又说:“现在已经查明真相,不知王兄将如何处置这魏时。”
魏王冷嗤,眼中狠厉:“自然是杀!魏之毒瘤。必严加惩治!”
公子昂说:“如此杀了太过可惜。”
魏王冷冷的看着他说:“不杀难不成还要寡人将他供起来。”
公子昂说:“臣弟自然不是这意思,臣弟听闻,秦国已有集兵之兆,秦魏必将再战。臣弟是觉得,经洛阴,石门两役,这秦公定是相信魏时的,这是件好事,我们恰可以利用秦公的信任,大挫秦军。”
魏王担忧的说:“可是这魏时的女儿在嬴师隰手里,魏时怎么会听寡人的话。”
公子昂笑了,说:“虽然魏时的女儿在秦国,可这魏家全家都还是在安邑的,恰可挟其满门,控魏时以蠹秦军。”
魏王听着,捻了捻自己的胡子,缓慢的捋顺思路,说:“你是打算,挟持魏家,控制魏时,诓骗秦军。”
公子昂说:“臣弟正是此意,石门一战秦军是如何用魏时损我魏卒的,此战,我们就如何用魏时折他秦将。至于魏时,等此战过后他便再无价值,届时再杀也不迟!”
魏王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此也好。”又说:“那现在该当如何?”
公子昂说:“暂不声张,以防走漏风声。”
魏时近来生了一场大病,其实自石门一战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疾病缠身,他总是能想起石门那惨烈的景象,流血残骸,旌旗破碎。
其实魏国本不该败的,或者是不该败的这么惨,这一切都由于他,因为他的自私,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女儿,所以拉了六万的魏人陪葬,这六万的魏人,试问谁没有妻儿子女。
他的耳边总是响起女人孩童的哭声,这幻觉夙夜的纠缠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他披着大厚皮裘不断的咳嗽,喉咙里是腥甜的,身体竭力,嬖人给他端药,他也喝不进去,脸色惨白。
他很不安,预感很快就会出事了,石门一战帮他在秦魏间往来的密探不见了,他动用了所有的人手,可是还是找不到,没有人会凭空消失,或许是被什么人抓住了,他心里有鬼。
一年了,越是如此的平静,他就越是害怕。
他抬起头看见昏暗的天上飘落了雪,一片一片,碳火在呼呼的燃烧,又到了冬天,好似比去年还要寒冷,然后余伯踉跄的跑了近来,脸色苍白,他惊恐的说:“大人,不好了,秦国又发兵了。”
他怔了一刻,然后苍白的笑了笑说:“发兵了,发兵又如何,石门大败,魏王不会用我”
不会用他,他反而感到了轻松,他不用因背叛母国而痛苦万分,也不用因无法保护魏姝而怨恨纠结,他宁愿缩在安邑的角落缠绵病榻,也不愿再受重用。
余伯很为难,他能看出来,魏时的身子很弱,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但凡明眼人都是能看得出来的,魏时已经大限将至。
余伯很心疼的说:“大人,刚刚宫中来诏,让您进宫面王。”
魏时坐在那里,他听着,又像是没听见,过了很久,他才起来,踽踽的离开。
魏时进了魏宫,他看见了威严的魏王,看见了失踪的密探,但他很平静,平静的行礼,平静的听魏王说话。
魏王说:“通敌卖国,此乃死罪。”
魏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
魏王不恼,说:“魏时,怎么如此糊涂,你不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你还有魏家,三十口人,你难道为了一个长女,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魏时的脑中闪过了白氏,闪过了小女儿魏娈,然而他还是很平静,跪在地上,稽首长拜说:“臣之过,臣死不足惜,望王上责罚臣一人。”
魏王说:“秦国发兵河西,寡人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此战你同统将公孙座若能大挫秦军,将功抵过,寡人可饶你一命。”
魏时说:“公孙将军乃魏国之名臣,不必臣帮,也定可大挫秦军。”
他不肯,不肯,因为怕魏姝被秦公杀,他宁愿以死谢罪,宁愿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
“魏时!”魏王突然喝他,面色愤怒,他说:“魏时!你难道真为了一个女儿,制满门于不顾!”
魏时说:“臣愿以死赎罪。”
魏王霍然起身,指着他,看着他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怒气冲天,说:“你会死的,死你也得给寡人退了秦军再死!秦军昨日如何斩我军六万,今日寡人就要你如何斩秦军六万!你以为寡人会留你活?寡人恨不能活剐了你!”又吩咐寺人:“来人,拟诏!”
第25章 二十五
秦军出发的那天,天气很好,秦国没有下雪,阳光灼目,黄鸟在枝丫间跳跃。
魏姝敲门进去时,嬴渠正在系甲衣,修长挺拔的身子穿着甲衣更显得十分的利落,黑发上的玄色冠嵌着红玉,身披绛红色大麾。
如此肃杀的铁衣还是掩不去他的清俊温润,反而更衬的他面色白皙,若不是过他杀人的样子,魏姝定然觉得他上不了战场。
嬴渠正在系袖腕上的护甲,看见她眼睛下的乌青,微笑着说:“怎么起的如此早?”
魏姝脸色很不好,一脸怨气的说:“嬴渠哥哥!你真派人来看我了!”她一早起来,发现门外多了六个寺人,六个!加上燕宛,她走到哪里,那些人就会跟到哪里!
嬴渠笑了笑说:“你是逃出去过的人,自然要多些人看才稳妥。”
魏姝泄气了,说:“嬴渠哥哥,你就带着我呗,姝儿自己在秦宫很无聊!”
嬴渠说:“嬴潼不会走,你可找她去马场。”他走了,即便是有嬴潼在,那也是不一样的,她早早的起来,就是为了可以再看他一眼,迫不及待的赶来,甚至一晚都没有睡实,生怕一觉错过了便又剩她自己了。
她问:“此战会多久。”
嬴渠说:“少则半年。”
“多呢?”她立刻的追问,重复道:“多则多久。”
嬴渠沉默了片刻说:“多则也是半年。”
魏姝知道他是宽慰她,她不能阻止他离开,打仗是很危险的,她现在也开始担心他了,不像石门那次,理所应当的认为他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