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心意非但没换来美玉,反而让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各种难听的传言就此接踵而来。
在这些男人女人的嘴里,她就是个破鱼篓子,只要是个男人就能钻一钻,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她是如何的与那些男人媾.和交欢。
那时她还年幼,很善良,心和手段还不像现在这般狠,她只是生气,只是委屈,被逼的夙夜痛哭,眼睛肿的像铜铃。
而公子昂没替她说过一句话,他爱惜自己的名誉,像是飞鸟爱惜自己的羽片,所以他将她推上了舆论的风口,那时她的父亲还在世,护着她,恨不能将那些嚼舌的人都杀了。
可这种谣传呢?
它是不会因此停歇的,反而越传越盛,如野火燎原一般,气坏的最终还是她自己,她的哭泣讨不到半点好,反倒成了个笑柄。
直到她与魏时成婚时,魏国上下还在疯传着她的流言。
白氏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显得有些阴沉,有些抑郁,却听一声轻唤。
“夫人”
奴婢瑛青这便碎步进来,附在白氏耳旁悄声说了些话。
白氏凤眸微凛,冷声吩咐道:“即刻派人去寻”
“诺”瑛青躬身轻步的退下。
瑛青一身薄布衣,额头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细手搅在一起扭着衣襟,反复的蹭着步子,薄雪一片片压在乌青的瓦片上。
瑛青心里很着急,因为白氏的女儿不见了。
一定是又跑出去偷玩了,大梁不是安邑,七国商贾云集,鱼龙混杂。
不太平,甚至很危险,什么胡人走卒,戎狄私贩都有,就连他国流放逃逸的亡命之徒也很多,随便一个,都足够要了她的命的。
白氏的手段也很毒辣,她这么一偷跑,会牵连一大批家奴的。
“孟姬”
瑛青轻叫了一声,见着魏姝正踏着小步子进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立刻迎了上去,挥手轻掸去落在魏姝小肩膀上的薄雪,盖上了大红蟠螭纹披风,上围着一圈貉子毛衬得魏姝的小脸白里透红。
瑛青说:“夫人正等着您呢。”
魏姝是主,瑛青即便比起寻常的奴婢出身高点,却也不能多发牢骚,她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命是天定的,奴婢生而下贱,但公侯之女也不见得一世荣华尊贵。
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倾国丧家,覆身灭祀之人比比皆是,哪怕尊贵如公子也不乏沦为家奴走卒,何况一个宗室女。
魏姝今年十二岁,没有公侯女静好的性子,有时会有些顽劣,性子也很难琢磨,一双凤眼随了白氏,很勾人,黑白分明的,眼尾下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浅痣。
魏姝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她的履是皮革做的,针线缝的密实,感觉不到潮冷。
她向侧殿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的停下脚来,转头说:“瑛青,我把这给你,代我把它收好。”她攥着的小手一松开,两朵小杜梨花掉在了荧青手里,已经被汗溻湿了。
瑛青拿指尖挑了挑,隆冬时节杜梨花早就已经凋谢了,不知魏姝是从哪里弄来着这两朵粉白的花骨朵。
魏姝进堂时,满座的女眷都侧目看来,轻声议论。
魏姝不知她们是在议论什么,兴许是在议论着她到底是不是魏时的女儿,又或者她到底是白氏和哪个姘.头媾.和生下的。
总之魏姝不在意,她向来很烦这些多舌的妇人。
白氏坐在正堂的矮案边,魏食魏酒分碟摆满,见是魏姝,挥了挥纤细的玉手道:“姝儿,过来”
白氏的声音柔柔,带着盈盈的浅笑,配上燕地的胭脂更衬得面如桃李,妩媚得挠人心肝。
但魏姝看来只觉得头皮发紧,她知道,她的母亲生气了。
然而她还是听话的跪坐到了白氏身旁的软垫上。
她心并没想赔不是,随意的捡着吃食往嘴里塞。
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却听一个女眷细声道:“夫人,听说上大夫要将孟姬送去秦国游学,言可属实?”
话落,刚刚的喋喋声戛然而止,满屋的女眷都侧目看来,一片哗然,似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听闻。
魏姝也放下了手里的蒸肉,偏头向白氏看去。
白氏面容是微僵滞的,因为她不曾听过这个传言,也不知说什么好,样子优雅又尴尬。
那女眷乃富商覃邬之妻,此刻,覃邬之妻声音微扬,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夫人莫不是不知道这事?”
他人都言魏时与白夫人不合,如此看来倒是真的,女眷们暗自想,都说白氏女放荡好淫,如此看来兴许就是她惹得魏时不悦。
覃邬之妻又说:“夫人,这秦国是什么地方,不开化的蛮夷之地,戎狄之邦,姝儿不去临淄,不留大梁,去什么秦国,再说,哪有一个女子游学的?”神情语气咄咄逼人。
其余女眷听此,不由低声轻笑,这女子向来不涉六艺。游学?这不是笑话吗,估摸是魏时发现了这魏姝不是亲骨肉,这才将她送走。
白氏微笑道:“送姝儿之事还在商忖,不知为何如此言之凿凿,姝儿乃公侯之子,即便游学又有何不妥?牲口起家的终归也只能是走卖牲口,识些字也就罢了,就像这朝臣和土商本就不能同语。”
白氏的面子也有些崩不住了,赴秦之事,魏时连点风声都没透给她过,随即把这出身,地位,全都搬了出来。
覃邬靠着贩卖牲口跻身于富贾之列,地位上仍是卑贱,更骂覃邬眼见粗鄙,难登大雅,这感觉像是当众被扇了个耳光,脸一下子就青白了。
白氏出身名门,乃是巨商白丹之女,白丹乃魏武侯时第一重臣,十年为相,昔年曾游学列国,更得鬼谷子馈“金书”,七国巨富。
虽然到如今家道已有中落之迹,但论其身家,魏国的府库过半都曾是她白家的,究其身份,连如今的魏王都需掂量一番,更遑论她们这些女眷。
白氏虽然嘴上讨得了便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魏姝了解她母亲的性子,那些女眷的话,她也没放在心里,撇了撇粉红细嫩的小嘴,伸手捡起了小铜鼎里的一块蒸肉。
飨宴近散时,魏姝便又以盥洗为由跑了出去,她想去父亲魏时那里看看,每每飨宴之时,她总是与母亲接待女眷,此刻便想偷去看看,刚走出第二道的院子时,便听见瑛青的训斥声。
“瑛青。”魏姝叫她,没有穿过院子去宴堂,反而走上了前去。
“姑娘?”瑛青声音微有疑惑,细眉微皱道:“怎么出来了?”
魏姝看了看地上跪着呜咽的奴婢,全都是此前伺候她的,只因她突然的跑出去,而被母亲下令处罚。
她讨厌那些奴婢的哭声。
魏姝父亲尚王道,崇儒家仁政,虽然身处乱世,略显迂腐,但到底心存仁义,然其母白越却娇纵残虐,喜对下人动用私刑。
魏姝看了眼伏地的奴婢道:“都放了”
瑛青略显为难:“姑……”
魏姝年纪虽然小,却有几分威严,命定道:“我说放了!”
瑛青左右为难,见魏姝执意,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将那些奴婢都放了。
奴婢哭潸了脸,垂头退了出去。
人都走没了,可这地上竟还剩一个少年,在朔朔冷风中他□□着身子,皮肤比雪还要白上些,只是上面布满纵横的伤疤,更有些皮肉卷开,血红的,十分丑陋。
他的头发则被剪的参差不齐,散乱着挡住了近半张脸,叫人辨不清容貌。
魏姝对他没什么印象,见与自己年岁相仿,又打扮怪异,便新奇问道:“这是什么人?”
瑛青在她身侧弓着身子道:“这人没有名字。”
魏姝不可思议笑了,说:“没有名字?那以何称他?”
瑛青道:“尨”见魏姝仍是不解的样子,瑛青解释道:“尨意为多毛之狗,此人为府中一奴婢与西边奴隶苟合而生,身有蛮力,生来便为府奴,寻常便做些秣马的杂活,因与猪狗同住,又一直留在大梁,孟姬不曾见过,其天生多毛碧眼便以尨称之。”
魏姝有些新奇,她少见西边胡夷更不要说这碧眼的,她看着那少年,脆声笑道:“尨是吗?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瑛青怕这个尨伤了魏姝,想着快点把魏姝支开,轻声打断道:“他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
话音未落,尨已经抬起了头。
他的脸实在是脏得厉害,无法辩清原本容貌,只一双碧色的眸子正看着她。
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眸,如深潭一般,睫毛浓密,但并不上翘,反而是微微往下垂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就好似看到了她的魂儿里,她的心都慌张的战栗了一下子,像是被小猫爪子挠。
真是一双冰冷又漂亮的眼睛。
她很想去摸一摸,只是想,手指已经不知不觉便伸了出去。
瑛青吓坏了,立刻的拦下了她,说:“姑娘!”
魏姝笑了,道:“还真是碧色的”又说:“既然是多毛的狗,怎么不见身上手臂,身子上有?”
瑛青拿她没法子,只得回道:“他是一个奴婢苟合生下的,自然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