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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旧影 (瓶子阿)


她向他凑近,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面颊上,像是呼在木头上一样,任她靠近,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连睫毛也不曾动一下,好似石刻一般。

魏姝停在他面颊旁边,再近一点,她的鼻尖便会触到少年白皙的面颊上,她与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她的呼吸一次次的洒在他的面颊,带着小小的雾气微微的湿润开来。
他可以感觉到她热乎乎的气息,有些灼灼的烫人,也有些痒痒的。

她想在少年的面颊上看到一些别往的情绪,想找出一点慌乱,她希望在少年那白皙的面颊上看到一丝窘迫,蓦地,她泄气一般的堆坐回软垫上抱怨道:“怎么就会有你这么无趣的人。”

她本想这尨身负奇力,又与她年纪相仿,既能保她周全又能与她作伴,现下无奈指着身下的矮案,骨结敲了敲,很失望的说道:“你看看这个,我敲一下它都比你回应大。”

少年的眼眸微动,依旧是冷冰冰的沉默着。

魏姝想了想,拄着下巴问:“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依旧没有回应,他明明是能听懂她说的话,却依旧沉默着垂头,分明是故意不想理她。

魏姝一叹气仰面躺倒了地上,下一刻,她又猛然的起身,扬声笑道:“你说我给你换个名如何?尨…长玹,改为长玹如何?”她知道他不会有反应,也不计较,翻过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写着,指尖划过他冰凉的掌心,他掌心温度在她细微的触碰下一点点温热起来。
魏姝自言自语的说了半天,最后也觉得是自讨没趣,一腔的热情就这么凉了下来,也没再理他。
她心里原本对这个少年是有几分亲近的,只是这样碰壁几次下来,她再好的兴致也消磨殆尽了。

她对他有些失望。

马车驶过越发狭窄的险路,此时的函谷关还是魏国的土地,这被世人称为天险,被秦人视为命脉的古老关卡在日落的光辉下泛着如火的光芒,两侧陡峭的山壁一寸寸收拢,巨大石块垒起的漆黑城墙坚不可摧,大纛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魏军的一声声号角在这似血的残阳下苍茫回响。

函谷关外,即为秦地。

杜挚一驶过函谷关,不禁欣喜起来,手中挥舞着的长鞭越发的急切,在辒车外高声的笑道:“姑娘,这便是秦国!”

魏姝正在摆弄着一个鲁班锁,闻言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跪坐在窗旁一把掀开了帘子,如火的晚霞将辒车内照的一片绯红,落日垂至苍茫天迹,在大雪的覆盖下,只见天地相接,一片广袤无垠,耳边是秦人古朴苍劲的老歌,透过无尽的原野,伴着落城的角鸣交相而来。

魏姝将整个头都探出了辒车的窗外,马车奔驰,风吹碎发。

魏姝笑着大声问道:“这歌是谁唱的,怎么不见有人?”
杜挚一边驾马一边朗声笑道:“几里远外,姑娘看不见的。”

魏姝不死心,又向外探了探,没见唱歌的人,倒是见到不远处的高大城门,黑色的城垣连绵而去,在白雪的覆盖下宛若一条盘踞着的漆黑巨龙。

“前面是哪?”魏姝怕杜挚听不见,吼着声问道。
杜挚同样扯着嗓子,高声有力的回应她:“秦国都城,咸阳!”

话落,马鞭一抽,辒车已经飞驰而入咸阳城内。

魏姝探着身子探累了,一屁股坐回到了辒车内,嘴角轻扬着一抹笑意,就单看着城门,秦国的咸阳也没比大梁差,甚至比魏国的都城安邑还要宏伟,她觉得还不错,至少比她想的好。

可下一刻,她却傻了眼,穷秦穷秦的真不白叫,通往国府的大路两侧稀疏无人,偶有几家酒肆也是破落的样子,比起大梁鳞次栉比的商社,这里简直冷清到惊人。

这哪是国都,哪里会有这么破的国都!

“姑娘,请下车吧。”杜挚掀开门帘道。
魏姝一惊,不解惊声道:“这才刚进咸阳城!”
杜挚道:“咸阳城内禁马,姑娘还请随我步行。”

步行!魏姝脑子轰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懵懵懂懂的跟着杜挚向宫中走去,长玹则跟在她的身后。

“秦国禁马车?”魏姝忍不住问。
杜挚道:“秦国连年征战,君上下令,但凡马匹全部军用,秦国上下不得骑马,哪怕是秦公子都不行。”
魏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口不择言道:“可那马车是我们魏国的!”
杜挚脚下一顿,魏姝也停了下来,魏国和秦国那是世代血仇,她来到秦国,名义是受邀,实则是为质。
杜挚看着她,面色陡然变的阴沉,冷声道:“姑娘,等入了秦宫,有些话不能再说。”

杜挚不同于此前,整个人像是变了一副面孔,他这是为她好,但魏姝不觉,他见他这幅样子,顿时有些畏惧,她本年岁不大,孤身赴秦,没想这咸阳的风土人情,城郭百姓都与魏国迥异。
在魏国尚有白氏替她撑腰,而如今只剩她一人,像是被丢弃到秦国的废子,任人摆布。

杜挚在前带路,过路的秦人衣着褴褛,面色黝黑,眼眸凶恶,就连不远处那高大的宫墙也是黑漆漆,由一块块大石头砌成,高耸冰冷的令人压抑,但凡是她眼见的都是又黑又破的。

魏姝越走越慢,她握了握长玹的手,她想通过这个沉默的少年,找到一丝安稳,少年的手指骨结分明,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就像他的人一样。





第5章 五
看着不远处的秦宫,魏姝不禁紧紧攥住少年的手。
巍峨的宫殿通体是漆黑的,没有皎皎的白玉阶,顺延而上的是黑漆漆的石阶,高大的墙壁坚硬冰冷,兵卒身上穿的是如鳞片般的铠甲,手中的斧钺闪着凛凛寒光。
他们站着,眼里没有焕炳的神采,像是打凿出来的一个个毫无生机的铁人。

魏姝就这么同着杜挚进了政事殿,她没见到什么侍女,寺人也不多,走过昏暗的宫廊,只觉得比外面还要阴冷死寂。

政事殿里老秦公坐在书案旁,竹简堆如山高,半拄着身子执着狼毫笔,他知道殿内进了人,遂将笔置于一旁,眯眼打量着,不曾开口已带着迫人的杀伐之威,目光如刃,更似一匹桀骜凶恶的狼。

杜挚合袖,躬身行过一礼,道:“君上,魏女已带入秦。”

嬴师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里倒是没了杀伐之气,却仍叫她心声怯懦之感,更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披黑貉子大麾,着一身深葛布厚衣的精瘦男人就是秦国国君。

嬴师隰看着眼前不过十多岁的小女孩,魏时的女儿,生的倒是颜如玉,样子有些怯懦,可着这怯懦下好似还有些特别,虽是一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样子,却不同那些寻常的公侯之女,魏时将她送来,心里指不定多心疼,嬴师隰想此,不禁笑了笑,挥手召一旁的老寺人道:“通仲,将她带去安置。”

魏姝便跟着那寺人到了后宫,没有半点华丽可言,长廊是木头的,涂着一层桐漆,没有水桥,一色的黛色瓦房和厚重的大黑石墙,有些压抑,这一堵堵的石墙就像是卡在她心窝里一样,将她死死的囚在这里。

石头垒的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被踩了实,硬邦邦的,魏姝一走在上面,小鹿皮葛履就开始打滑,眼见的脸要挨地,心都被揪了起来,啊了一声,吓得皱巴了脸。
她却没真的摔倒,脖子一紧,长玹提着她的后衣襟,毫不费力的将她不大的身子给拽了回来。

魏姝站在地上,缓了缓碰碰直跳的心,她长舒一口气,转头咧着嘴笑,唇红齿白,眉目盼盼,脸颊好似扑了胭脂,红扑扑的像个半熟的小果子,她很少这么傻乎乎的笑着,有着一肚子的好话想要谢他,可他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她看着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那淡漠的碧色眸子,她这笑就僵了,心里那股热乎乎的暖流也凉了下来。

这景象就像是她儿时去找父亲撒娇,却见到魏时一脸宠溺的哄着魏娈。

所以她收了笑,这笑有的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祈求垂怜的傻子,她以前也不是这样,自从有了那个魏娈,她就变成了这幅性子,她的心里其实是热的软的,然而只要别人对她有一点的冷淡,她就会将自己裹成茧,感谢的话也没说出口。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对他是否感激,他只是照顾她,尽一个奴隶的本分,魏姝想着,便继续同着通伯走着,神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

魏姝名义上是秦公请来的客,事实上却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分的住处也偏僻,周围连点人气都没有。

通仲推开门,笑道:“姑娘以后就住在这里,君上那里还有吩咐。”

通仲离开后,魏姝将这屋子的四处都打量了遍,一方矮案,一张床榻,一盏发黑的长檠青铜灯,碳火盆倒是有,只是燃的弱,刚有一点火星子,她这么忽闪的走两下,就灭的差不多了,比起外面的苦寒,这屋子冷的发阴,嗖嗖的细风像是刀子,割着脊梁骨。

魏姝见长玹仍是站在屋外,消瘦的身子只着一层单薄的衣物,心又开始没出息的软了,秦国比魏国冷不少,他的手腕冻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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