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傲已经没力气了,或许是心痛,或许是懊悔,总之他只是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懈忪,他是在回忆,回忆她的音容,回忆她的神态。
卫秧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狠狠地换还了他一拳,将他锤打在地,再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在他的右脸上狠锤一拳。
就这样,范傲被从地上揪起,再被打倒在地,没有反抗,神情恍惚,脸上是一块块的青紫,嘴里也都是血沫子。
许久,魏姝从矮案旁起身,她瞥了眼已经不成人样的范傲,平淡地说:“行了,别打了”
别打了,再打下去人就死了,死了,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很棘手。
卫秧便没有再去拽他。
范傲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他的鼻腔里,口腔里,都是血,他的手上,指甲上,胸前的衣襟上也全都是血,又黏又腥,但他没有死,他这么躺了一会儿,忽的从地上爬起来,直愣愣的就要往外走。
魏姝说:“你要去哪里?”
范傲回头看她,咬牙切齿的说:“我要去咸阳宫,我要替她报仇,我要杀了那个该死的秦嬴渠!”
魏姝平淡地说:“你近不了他的身”
范傲眼里是恨意,他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魏姝说:“报仇不在一时,魏娈,她也是我的妹妹。”
范傲声音有些冷,说:“你会替她报仇?”
魏姝看着温酒的铜盆,里面的木柴正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她的声音依旧非常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恨意,她说:“不是替她,是替魏家”
那些当年逼迫她的父亲,残杀她的母亲的凶手,她总一天要向他们都讨回来。
范傲还要说话,魏姝却打断他说:“回去养伤吧,你的命还很值钱,别死在那些不值当的地方。”
范傲沉默了一会儿,拿袖子抹掉脸上的血,转身离开了。
魏姝转头对卫秧说:“我此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已向君上提了,要让你统兵攻打少梁。”
卫秧的身上也都是血,范傲的血,他的左脸上也青紫了一块,反问道:“攻打少梁?”
魏姝说:“是,别跟我说你不会统兵?”又说:“这战你若是败了,以后恐怕都无缘兵权了。”
卫秧是个权利欲望极重的人,听说能手握兵权,自然高兴,但面上不显露丝毫,说:“珮玖放心”
魏姝说:“我虽然在宫中如鱼得水,但所倚的还是君上的信任和宠爱,所做所为也都是假借君上的权威,若是想给魏家,魏娈报仇,就不能先与秦公撕破脸。”
卫秧说:“你是想先秦公手中的权利都移出来?”
魏姝说:“是”若是想要从君主手中□□,就要先将君主的权利架空,她要将他手中的政权,兵权全都转移出来,那么秦公就算在厉害,也是个空壳子。
卫秧说:“所以你才会向君上举荐我统兵?”
魏姝说:“是,兵权绝不能再落回宗室的手里”
卫秧说:“此战,秧必攻下少梁,不负珮玖所望。”又说:“取得了政权与军权呢?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卫秧不懂,她说要给魏家报仇,可她到底要做什么,杀了秦公?还是灭了秦国?
魏姝笑了:“你怕我会弑君?或是怕我毁了你辛辛苦苦强大起来的秦国?让你声名扫地?”
卫秧坦诚的说:“是”
魏姝说:“谁杀我一子,来日我就夺他一子,秦公灭我满门,来日当窃国以雪耻。”所以,她其实是非常公平的,她不会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但她一定会让相关的人付出该付的代价。
窃国
卫秧在心里慢慢的反复思忖,然后见天色不早,说:“时候不早了,秧送大人回去。”
魏姝推门离开,说:“不必了”
卫秧也就没再勉强,他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身影,迟迟没有动身子关门。
他其实并不想替魏娈报仇,或许他真的喜欢过魏娈,但死了就死了,他虽然有时会心生难过和怜悯,也会感到心痛,然又何以因为一个小姑娘而同秦公作对呢?
况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臣尚且如此,君上杀了一个小姑娘,又能如何?
哪一个国君的身上不背几条人名?手上不染点鲜血?
真要怪,就怪命吧。
他装作要为魏娈复仇,装作伤心痛苦,他不辞辛劳的坚持要找到魏娈的尸体。
哦,对了,魏娈手里那块书写秦公的绢帛,还是他提前塞进去的呢,为的就是怕魏姝再心生动摇,怕她再在心里为秦公开脱。
他做这些的目的其实非常单纯,他其实就是想借魏娈一事让魏姝与秦公反目,因为一旦反目,魏姝就必然失势,他也就可以顺势一举拔除掉智姚等人。
智姚他们始终都是他在秦国最大的敌人,只有彻底的除掉了他们,他在秦国才能永无后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他却没想魏姝竟然想窃国,更没想秦公会信任魏姝至如此地步,连国政要务都可以让魏姝代为处理。
他觉得这一切正按照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所以他现在倒不想轻举妄动了。
他现在既不想帮魏姝,也不想帮秦公,他是个追名逐利之徒,既然是追名逐利,那就必须要看清时机,要懂得什么时候出手才会得最大的利益。
他现在已经声名远扬,但那还不够,远不够,他要赢得最响名,建最伟的功,他要挽乱世狂澜,要名垂千古。
第102章 一百零二
魏姝刚一会到华昭殿,子瑾就说:“刚刚君上派人来,说要大人去修居殿处理政务。”
魏姝看了看外面的天,说:“可这天色都暗了。”
子瑾说:“这奴才可不知,是刚刚修居殿那头派人来传的话”
魏姝说:“好,我知道了”
子瑾又取来了件披风,说:“夜深露重,大人披上点衣裳吧。”
修居殿里还亮着灯,魏姝进去先将身上的披风解了,说:“君上召姝儿来?”
嬴渠没说话,拿着手中的竹简示意一旁的矮案,魏姝便也拿起了一卷,问:“田夫人不在?”
嬴渠说:“已经回去了”
魏姝说:“君上应该留她侍候着。”又说:“君上膝下无子嗣,该是时候想想为秦国开枝散叶了。”
嬴渠展着手中的竹简看,淡淡地恩了一声。
魏姝笑说:“君上不爱听?”
嬴渠说:“寡人没想过你也会说出这种话。”
魏姝笑说:“这君上可怪不得我,要怪就要怪那些老臣,他们嘴里总是嚷嚷着要君上把我撵出去,然后广纳后妃。”
嬴渠说:“所以呢?”
魏姝执笔沾墨,笑说:“所以姝儿觉得应该时而顺顺他们的意,无伤大雅。”又举了举手中的竹简说:“君上瞧,这卷谏的便是纳后妃的事。”
嬴渠皱了皱眉头,说:“是何人的奏折?”
魏姝说:“杜挚”又说:“他同姝儿还是旧识,想初来秦国时还是他送的姝儿,只是现下他避我不及,恐怕同我沾上关系。”
她觉得人生的机遇着实有趣,杜挚当年若是知道他送来秦国的小姑娘日后会像现在这般与他们势如水火,会不会后悔当时没有杀了她?
嬴渠看着她低垂着眼眸,淡淡地说:“别发愣了”
魏姝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竹简说:“君上打算批注?”
嬴渠语气平淡,说:“不准”
魏姝没再与他玩笑,况且她清楚,这时候送进宫来一堆女人不是好事,更何况是甘龙,杜挚他们送进来的。
她一连给嬴渠念了许多卷竹简,觉得喉咙有些干,喝了一口清水,想了想,说:“不过君上,姜衣那事,田夫人也受了责罚,现下,她也没什么过错,用顶着一个田良人的身份也不好看,毕竟是齐国的公主。”
嬴渠说:“你这是在替她求情。”
他总是把自己的心思藏的很深,魏姝有时就会分辩不出他的情绪,好比现在,她也听不出他是喜是怒,他的语气,神态都平平淡淡的,像是水,一点波澜都没有。
魏姝说:“算是,毕竟秦齐有盟约在,尊齐国公主为国后,也是巩固两国邦交。”
嬴渠垂眸看着手里的竹简,这多日来的昏迷使得他消瘦了不少,但目光依然锐利,心思依然敏锐,淡淡地说:“这话是赵灵叮嘱你的?”
魏姝说:“不是,自郢都会盟后我同先生再未往来过书信,姝儿只是心觉这个时候该以国家大体为先。”
嬴渠笑了,终于不再看着手里的竹简,他抬眼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是有情的,不然何以在看着她时会那么温柔,他说:“寡人若是识大体,当年就会娶了那蜀女。”
魏姝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就把头别了过去,她的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酸,她有些讨厌,讨厌他说的好听话,讨厌他温柔的眼睛,因为他全都是装的,只为了哄骗她,如果他真的那么爱她,又怎么会伤害她的亲人,又怎么会不杀了嬴虔给她的孩子报仇。
她觉得他真是太可恶,太可恨了。
她没敢再看他,她的心情已经有些激动,转身从矮案上取下一卷竹简,翻看了一下,觉得冷静下来了,才说:“这是智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