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幼稚,幼稚的不可理喻,他光是有这种想法,就够匪夷所思的了。
乐野看他们先生苦恼,出主意说:“先生,您还记不记得在宋国时,她被先生打的直哭。”
赵灵自然是记得的,不过他没有说话。
乐野分析说:“怕疼的人,大多怕死,按照田吉将军所言,怕死的人又多贪财,所以她一定贪财,先生不防送她些贵重的礼物,看起来也漂亮”
这话就是乐野的揣测,若是仔细的琢磨,就会发现,这其实一点道理都没有。
赵灵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原本是个聪明人,但此刻却意外的犯了傻,鬼使神差的就信了乐野的话。
赵灵的府中有一间屋子,这屋子寻常都是锁着的,里面装有那些贵胄送给他的各式珍宝。
他很少来,这些华宝也都是随便一堆,没有人打理,有的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乐野将门打开,迎面扑来一股浓灰,呛得他直咳嗽,待灰尘沉下,他点上四面的长檠灯,这才推赵灵进来。
乐野看着堆了一地的珍宝,感叹道:“可惜了,这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然而他们先生却一点兴致都没有,就这么随便一堆,任凭它们蒙尘。
乐野知道他们先生是要送给魏姝,遂拿出了木椟,把上面的灰擦了擦,打开说:“先生觉得这个如何?”
那里面赫然一颗拳头大的白色珍珠,周身带着柔和夺目的光芒,实乃稀世珍品,是曾经田吉送给赵灵的,不知在府里压了多久。
赵灵没说话。
乐野又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项链,中间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色宝石,耀眼夺目。
赵灵依旧没有说话。
乐野抿了抿嘴,放了一边,又陆陆续续的拿出许多样珍宝来,赵灵却始终都没有说话。
其实赵灵是不知道送什么好,寻常都是人家携礼登门来看他,他还不曾送过别人东西,人都说女孩子的心思复杂,他实在是不清楚魏姝喜欢什么,况且郢都此晤后,他便又要与她分别,山高水远,千里迢迢,这一别怕是十年二十年乃至永生都不得再见。
他是有些喜欢她,他也知道这喜欢不会有结果。
苦吗?
他从不觉得,因为这喜欢很单纯,也并不图什么回报。
乐野把屋子的珍宝给赵灵翻了一圈,实在是太多了,饶是他这么一个大汉,都被折腾的满头大汗。
乐野说:“先生,您就选一样吧,就是一个心意,况且就魏姝那胆子,您就算送她个石头,她也不敢有抱怨。”
赵灵皱了皱眉头,平淡地说:“都带着”
“都带着!”乐野脱口呼道,环视一圈屋子的珍宝,惊讶的高声说:“先生,您不是再玩笑吧!”
赵灵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乐野说:“我知道了”又小声嘀咕说:“这不得装一马车啊”
赵灵实在不知送什么,索性就都带着,反正他向来都不看重钱财,全送给她也不觉得心疼。
乐野不是个傻子,他们先生何时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除了许多年前那个魏舒,怕也就只有她了。
因为不知送什么好,省着头疼,就全部都打包带着,这种表达喜爱的方式实在是笨拙,笨拙的有些可爱,很难让人相信赵灵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同时,乐野又觉得有些心酸。
另一边,魏姝已经离开咸阳七天了,现下已经到了楚国境内,再有个四五日就能到了郢都。
只是一到楚国境内魏姝就病了,兜肠带肚的吐个不停,一开始尚能勉强吃点东西,到后来连素羹也喝不了,吃什么都往外吐。
脸,唇,都没有血色。
楚国天气炎热潮湿,魏姝以为自己是老毛病又犯了,现下却又觉得是水土不服。
队伍里原有一个医师,结果那医师也和魏姝犯了同一个毛病,甚至比魏姝还要严重,吐的两眼昏花,双腿酸软,给自己都治不得病,就更不要说医治魏姝了。
楼莹是不会管魏姝死活了,或者她心里巴不得魏姝赶紧死了才好,只有燕宛,不离身的照顾着魏姝。
此刻燕宛捧着一碗羹进来,搀扶着魏姝坐起来,小心地让魏姝的脊背依靠着车壁,免得倒下,然后说:“姑娘喝着东西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这还要捱几天才能到郢都呢。”
魏姝勉强的喝了几口,轻推开,说:“不行了,再喝又该犯恶心了”
燕宛蹙着眉,转身把帕子打湿,给她擦脸,心疼地说:“这是遭个什么罪,君上知道非得心疼死。”又说:“那个医师也真是个废物,一个大男人,病成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个医师随行了。”燕宛太担心魏姝了,抱怨起来喋喋不休的。
魏姝想笑,又没力气,索性仰头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息,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像是她自己的了,四肢百骸都酸痛难忍。
燕宛说:“姑娘再挺挺,等一下到了夷陵,就可以给姑娘寻医师了。”
魏姝没说话,她是没力气说话了。
楼莹对燕宛说:“你看她那样子,能活到夷陵了吗?”
燕宛愣了一下,她从来没见过有人会这么说话,然后就怒了,道:“闭上你的臭嘴”
楼莹没理会燕宛,转而对魏姝说:“你死吧,死了我就把消息传给先生,然后我也可以离开秦国了。”她说着,咯咯的笑。
燕宛说:“疯婆子!”
魏姝其实根本没听楼莹说什么,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腹中翻涌,每一块骨头都似要脱离,这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真会客死异地。
浑浑噩噩间,她想了许多,故人,眼前人,她已不再感到悲伤,只想叹息,想说话却又没有力气,身子一斜,倒在榻上,昏了过去。
燕宛吓坏了,吓傻了,她听着楼莹在一旁咯咯地笑,只觉得意识都抽离了,接着她推开了车门,满头大汗,惊恐地喊到:“宋将军!大人昏倒了!”
她喊完,回头去摇魏姝,手刚触上她的肩膀,就惊恐地松开,她慌了,若是魏姝真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向君上交代的,君上一定会杀了她。
她这么一想,只觉得骨头缝都发寒。
宋睢到底是行伍之人,够冷静,他命副将带队,自己则同魏姝的马车先赶往夷陵。
魏姝感觉到冷,非常的冷,同时又感觉到了热,一阵阵寒热交替,让她痛苦的不行。
她想到了死,这个字其实并不陌生,但她还是感到了恐惧,同时也感到了孤独。
独自的面对死亡,这原本就是件恐怖孤独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她并没有躺在狭小闷热的马车里,而是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窗子是开着的,一阵阵清爽地微风从窗外吹来,悬挂着的纱幔被吹得翩翩飘动,窗子外是蔚蓝色的天。
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换了,只着白色的里裳。
燕宛推门进来,端着药碗,见她醒来,高兴的不得了,说:“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魏姝说:“头还有些晕”
燕宛依旧是笑,也不知哪来的开心事,说:“这是正常的,姑娘不止水土不服,还中了暑。”又说:“刚刚姑娘昏迷时,已经喂姑娘用过药了,现在把再这幅服了就更好了。”
魏姝接过来,拧了拧眉头,说:“为什么要服两幅。”
燕宛抿笑,眼睛里都是光芒,但却不说话,故意同魏姝卖关子。
魏姝笑了,说:“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事瞒着我?”
燕宛点头。
魏姝说:“什么事?”
燕宛笑说:“姑娘猜猜。”
魏姝也笑了,说:“我可猜不出来,你在卖关子,我就扣你俸禄。”
燕宛嗔道:“姑娘怎么能这样”略做停顿,忽高兴的大声笑说:“姑娘有了”
魏姝怔了一下,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尚没有感觉到欢喜,只觉得惊讶,惊讶的目光呆滞。
这消息太突然了,打得她猝不及防。
魏姝看着欢乐的燕宛,讷讷的说:“有什么?”
燕宛高声说:“有孩子啊!姑娘您有身孕了。”
魏姝看起来还是有些傻傻的,接着她就笑了,像是从梦里恍然的醒来。她的手有些抖,想去摸自己的小腹,又不敢,生怕伤到那里孕育着的幼小的生命,
多傻,只是摸一下又怎么会伤害到他呢?
她快乐的无所适从,她想站起来,又不敢,连动都不会动了,无措的反倒像是个孩子。
燕宛开心的不得了,声音欢快,说:“姑娘”不对,燕宛拍了拍自己的嘴,她已经被这件好事冲昏了头了,又笑说:“夫人,宋将军已经派人把这消息传回咸阳了,君上得知一定会高兴极了的”
她话说完,魏姝竟哭了。
燕宛慌了,说:“夫人怎么哭了,这是好事啊”
魏姝哭着说:“燕宛,我害怕,燕宛,怎么办,我好害怕,君上不在我身边,我好害怕。”
欢喜之后,她感到慌乱和无措,她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的就成了母亲了,她不想自己在楚国,她想要嬴渠陪在她身边。
她需要他,需要他分享这快乐,也需要他的安慰和陪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