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要分离了,沈令迩轻声说好,吴佩伦看上去对她的顺从十分满意,又稍坐了一会便带人走了,临走前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需要,她想要的无非是陪在他身边罢了。
沈令迩这么想着,整个人还是怔怔地,她想站起来看一眼张劭溥,可刚刚起身确实一阵晕眩,她下意识想扶住什么,可是手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眼前的晕眩丝毫没有减弱,她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身体燃着火,几乎要把她吞没,片刻却又冷得透骨。
醒来时,折兰已经陪在她床边了。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丫头,眼神亮晶晶的没有杂质,一张口却带着哭腔:“小姐吓死我了。”
沈令迩笑了一下,想说没事,可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先前本就病重,只是有张劭溥的事情在这吊着她,如今尘埃落定,她心里的那根弦松下来,立刻就病倒了。
折兰告诉她,她已经昏睡了两天,张劭溥在前天晚上已经醒来,没有看见她表现得十分焦急,但是重症室关着门,谁也不能进去,也没法把沈令迩的消息告诉他。
“他还好吗?”沈令迩费力的用没有输液的右手,在白纸上写这几个字。
折兰想了想说:“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映,不过应该挺疼的,医生给他打止痛针……好像叫杜冷丁,对杜冷丁,只是这个药有坏处,不能总打,张先生平日躺着的时候,脸冲着里头,我们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令迩听着,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只是手握紧了被子。
这几日撕心裂肺地咳,没几日便咳出了血,不过药还是有效果的,她已经能说几句话了,折兰捂着嘴哭,沈令迩却摇着头,轻声说:“死不了,别哭。”嗓音嘶哑难听。
她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张劭溥还在等她。
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只是喉咙里好像塞着棉花,又烧着火,吞咽都是剜肉一样地疼。她皱着眉头费力地吃饭,配合吃药,虽然病势凶凶,却没有瘦太多。
这日,林赢过来的时候告诉她:“张劭溥离开重症了。大概明天一早便要去坐轮渡了。”
沈令迩默默地听着,轻轻咬着嘴唇:“我多想送一送他,只是他做了手术,免疫力太低,若是传给他便全完了。”她的眼睛慢慢红起来,两行泪顺着苍白的双颊流下来,“我多想再看他一眼。”
她流着泪,右手捂着嘴,脸色白得吓人。
这时候却听见敲门声,是林赢站在门外,折兰起身给他拿椅子,林赢没敢当着沈令迩与折兰调笑,只是几步走上前来,递了一张纸给沈令迩:“这是副旅长让我交给小姐的。”
沈令迩伸出手接过来,咬着嘴唇把信纸打开。
这次,看得出写信的人情形不大好,字迹是虚浮的,短短一句话,依然是简简单单的白纸黑字:
此身付山河,此心交于卿。
沈令迩默默念了两遍,轻轻笑起来。
此心交给她了吗?
她让折兰拿了一张信纸过来,在床上架了一个小桌,拿出钢笔给他写回信。
You □□iled with no words to me, but I felt I waited for this moment for too long.
这是她在北平学习英文时读过的一句话,忘了取自哪里,只时这里面那份恬淡让她念念不忘。
她一边写一边回忆各个语法结构,写到最后,通读一遍,突然觉得这句话酸得很,脸竟有些泛红。
她接着写:“记得要等我。”
她抿着嘴,轻轻又在最后加了一句话,写完之后,脸红得更加厉害,匆匆把信纸折好,递给了林赢。
直到林赢走了很久,她的脸还红着,折兰过来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躺在被子里,想想刚才那些话,想要把脸捂进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苦命小鸳鸯啊==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晚上,么么哒~
第37章 chapter 37
次日清早,沈令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外面是阴沉沉的,她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张劭溥今日便要走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再见他一面,满打满算下来,她只有在刚来长沙那日见过张劭溥,别时容易见时难。她这么想着,心里酸涩得厉害。
窗外也是静的,折兰躺在一边也睡着,只是她自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脑子都是乱乱的。
就这么干熬着,等到天亮。
早上护士过来给她做检查,林赢趁着这个档口进了她的病房。
“这是副旅长写的信。”他又把一张信纸递过来。
沈令迩接过却不急着打开,只是用嘶哑的嗓子问:“他怎么样了?”
林赢说:“不过还是老样子,人昏沉的时候多,不大爱说话,但还是配合治疗的。”
沈令迩听着,轻轻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赢又说:“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写信也行,副旅长应该是乐意看见小姐写信的,昨日难得笑了一下。”
沈令迩心中一暖,把手中的信纸展开,上面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句话,短短四个字:
我也爱你。
蓦地,羞红了脸。
昨天的信中,她在最后添了一句:“我爱你。”整个人忐忑着等了一天,张劭溥不善于表达感情,只是这四句话,沉甸甸的,都是情深意笃。
沈令迩拿了一张纸,举着钢笔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样落笔。
“照顾好自己。”这句话太肉麻。
“都会好起来的。”这句太敷衍。
沈令迩咬着嘴唇,迟迟不能落笔。
最后,林赢忍不住催了她一次,她终于提笔:
“等我。”
这两个字落在上面,白字黑字的,沈令迩把信折好递了回去。
林赢点点头,说了一句“沈小姐珍重”也转身出了门,沈令迩看着门口,复又把眼睛垂下,一滴泪啪地落在被子上,一瞬间就渗了下去。
沈令迩在楼上能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接着就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很快连汽车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沈令迩捂着嘴,不让呜咽声传出来。
从医院回到张公馆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栋典雅别致的三层住宅,虽然一直有人做日常清洁,可在沈令迩看来,这里已经堆满了尘埃。
秋管家交给她一封信,寄信人是余北辰。
沈令迩坐在沙发上展开这封信:
“沈小姐爽约了,缘由我也清楚。即将登上轮渡,希望有朝一日再见。”最后的落款是季臣。
沈令迩看着这封信,抬起眼环顾这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心中莫名很平静。
她再次来到军政楼的时候,是个下午,这次应该是有人特别吩咐过,她没有收到什么阻拦就站在了王甫的面前。
“我想办护照。”沈令迩轻声说,她的嗓子在一点一点恢复,现在虽然还有一些沙哑,但是已经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王甫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沈令迩,脸上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尴尬,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眼睛看着沈令迩说:“美领事馆的口风很严,而现在欧洲战乱,美国那边的签证不好办,我会派人前往天津的美领事馆询问此事。”
沈令迩哦了一声,又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去美国吗?”
王甫摇了摇头说:“若是有法子我定会告诉你。”
沈令迩低着头说了一句麻烦了,起身往外走,王甫犹豫了一下又叫住她:“沈小姐,若是北平那边能开个证明,大概也行,不如我帮你问问。”
沈令迩转过身,听了这句话,脸上难得露出欢喜的神情:“那就拜托王先生了。”
这一等便是半年。
最初这一个月,沈令迩每隔几日便去军政楼问消息,欧洲战事正紧,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美国要参战的口风,听王甫说,只怕中国也是要参战了,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外头乱的很,不光是人心惶惶,更多的是茫然。
估摸着时间,张劭溥应该已经到美国了,只是不晓得这一个月舟车劳顿,他还能不能受住。
张兰过来看她,沈令迩一如既往笑吟吟地和她聊天,聊了一会,张兰突然说:“如今我真觉得你了不起了。这么多事,哪个简单女人不是哭哭啼啼,偏偏你还是笑着。”
沈令迩听了,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睛莹然:“我心里也怕得很,但是只能是等消息。”
张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又说:“你不如给他写信试试,只是这年节,外头哪哪都在打仗,不知道信能不能到他手里。”
沈令迩听了,眼睛微微一亮:“只是我不晓得他如今在哪里。”
张兰说:“这倒不妨事,我帮你问问老吴,”张兰又笑了,“老吴也打算去美国呢,那边不打仗,讨生活更容易。”
沈令迩说了多谢,张兰又和她说起各国战事,到最后轻叹一句:“到底是男人的江山,女人的作用太小了。”
张兰是个好胜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指点江山,绝不输男人,只可惜民国终究是民国,就好像一汪清泉,照得见女人的影子,却容不得女人在这水里搅出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