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迩点点头,像个小女孩一样开心。
只是自从元旦以后,张劭溥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不知道对面的电话,也不敢贸然打过去。
都会好起来的,沈令迩一边等着领事馆的回信,一边开始筹备带到国外的东西,家里的佣人多发了两个月酬薪辞退,只是她多给了秋管家一笔钱,拜托他一定要找到一个圆脸叫阿福的小女孩。
通过沈令迩的信,军政楼帮忙打通关系,终于在二月的时候,把沈令迩和折兰的护照办了下来。
折兰在国内没有亲人,沈令迩也不愿意丢下她。
在二月三日一早,沈令迩带着行李,和折兰坐上了开往上海的轮渡,在那里转乘邮轮前往美国。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我自己觉得……乔好抢戏吗?
第39章 chapter 39
这艘轮渡是民国初年北洋政府从美国买来的,有这一层关系在,沈令迩的舱位是一等,有独立的私人甲板。
沈令迩站在甲板上,回头看向上海的码头,上面的人头攒动都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黑点,逐渐看不清了。
这是沈令迩第一次离开祖国,不知道张劭溥前往美国时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对她来说,这样一次告别却显得十分酸涩。
她一直是认为自己是没有家的,父母离世,寄人篱下,到后来勉强有个容身之处,她在半个中国版图上飘零,就像无根的浮萍,可是现在,她真正能感受到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了。
祖国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她还是下意识想要依靠,家国情怀在这个时刻显得矫情,可是她依然难以遏制低落的情绪。
折兰比她要好一些,第一次离开家,她显然兴奋要更多一些,叽叽喳喳的像个小燕子。沈令迩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微微笑着,手里捧着书。当真眉目纤秀,她坐在窗边,眉如远山,看得折兰都是一呆。
“小姐真好看。”
沈令迩抬起头,弯起唇角:“就你嘴甜。”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凳子,“你快坐会吧,一上午都不闲着。”
折兰拉开椅子坐下,脸上还带着兴奋:“小姐,美国好吗?”
沈令迩恍惚想起,张劭溥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她,眼睛深邃,提起资本主义时说过的那些话,当真恍如隔世。
“自然是好的,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上赶着要出去呢。”
“小姐懂的真多……”折兰眨着眼睛道。
沈令迩想了想,把手中的书合上,看着折兰轻声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我姐姐吧。”沈令迩说着,又垂下眼睛,“这是我原本就和吴太太提过的,你的护照上写的就是我妹妹,以后你就跟我一个姓,叫沈折兰。”
折兰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巴掌大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她喃喃问:“小姐……是什么意思?”
沈令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一抹宛然的笑:“你从我小时候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不离不弃,我也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的,你的卖身契我已经丢掉了,给你在政府里建了档案,你就是我妹妹了,明白了吗?”
折兰抬着头看她,蓦地红了眼睛,脸上带着喜悦,可是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小姐……”
“还要叫小姐?”沈令迩笑着,“我没有姐妹,如今也有了你。”
“姐姐,”折兰站起来,眼泪一颗一颗从脸上滚落。
*
邮轮在海上行驶了三个星期,从日本横滨中转。在船上的几天时间里,沈令迩想到的却是张劭溥,在茫茫大海上,他是怎么度过这样许许多多难捱的日子呢?
坐邮轮的大都是年轻人,中国人和外国人各占一半,在公共甲板上拥吻的情侣数见不鲜,沈令迩每每遇到,都会红着脸走开。
一等舱位提供下午茶和晚宴,折兰说其他一等舱的乘客都穿着晚礼服前去邮轮中的小礼堂,那边一直喧闹到午夜。
沈令迩没有带晚礼服,也无心参与这样喧闹的活动,傍晚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给她渡上淡淡一层金边,海面上波涛起伏,反射着粼粼的光,她站在小甲板上,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心中说不出的平静。
三周的时间里,沈令迩心中也有说不清的忐忑,她夜里偶尔睡不着,便起身去甲板上站一会,又或者是拉开灯看书。她的手提箱里装了很多书,在她弯腰翻找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张劭溥的《国富论》一同装了进来。
她随手把书抽出来,这本书半新不旧,她曾经还给这本书做了一个书签,她把书打开,想去找那枚书签,随手翻到一页,竟然看到书页中有批注。
那不是张劭溥的字迹,娟秀清瘦,应该是一个女人,用蓝黑色的墨水,都是对《国富论》的理解,沈令迩坐在地毯上,一页一页翻过去,这个女人才思敏捷,钢笔字连贯没有中断的感觉,可以说是连思维都是一气呵成的。
她翻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后半夜,勉勉强强翻了大半,她把书的扉页翻开,方才那娟秀的笔体在上面写了一个单字:照。
这是一个叫照的女人,送给张劭溥的书。
这是沈令迩的初步判断,她之前对于张劭溥的过往将信将疑,当初的王戎也曾告诉她,张劭溥一直独身,可她忘了,张劭溥还曾经在美国留学,这段时光又怎么会是空白。
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她很想知道,却不敢知道,心里酸酸的,又有点生气。她把书合上,放进一堆书里,关了台灯,爬上床。
在黑暗中,她眨了眨眼睛,反倒更加清醒了,最后,她拉高了被子,盖住脸,睡觉。
*
轮渡抵达纽约的时候是个傍晚,天空依旧黯淡下来,码头上挤满了人,沈令迩和折兰提着箱子,被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折兰一边帮沈令迩分开人群一边问:“姐姐,我们去哪?”
沈令迩抬起脸环顾四周,二月的风冷的彻骨,直接往人的领子里钻,沈令迩把围巾拉得严实一点,一边说:“在附近找个旅店住下,明天一早去康复中心问问。”
折兰点点头,费力的想要从人潮中挤出去。沈令迩拨了拨两腮旁的乱发,突然感觉一股力量,从背后拉住了她,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竟然看见了林赢。
林赢比之前黑了一些,不过脸上还带着笑,对沈令迩问好:“沈小姐,我是来接你的。”
沈令迩十分意外:“接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是这么回事,咱们去路边说,”说着,林赢把沈令迩引到一处不碍事的地方说,“两个礼拜前,先生给小姐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就直接打给了王参谋长,那时候才知道小姐来美国了,也问到了小姐抵达美国的日期,只是不确定邮轮什么时候到,我们一大早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沈令迩默默听着,突然问:“你说‘我们一早来了’,还有谁来了?”
林赢笑得灿烂,露出白牙,他们站在路边,不远处是一小片树林,种着几棵白桦树,不算茂盛,但是借着有些昏暗的光隐约能看见还有几个长椅。
他抬起下巴,指着那片树林没有说话,沈令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寂静的树林里一片黯淡,可却能看见一点清晰地橙红,好像是有人在里面抽烟。
那抹橙红就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发糖啦~~~
第40章 chapter 40
天色一片苍茫,她顺着那抹橙色,一步一步走去,晚风瑟瑟,沈令迩穿着半新的披风,跟周围的异域风情格格不入,但是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无比虔诚的深情,她越走越近,终于离那抹橙红不过几步的路。
她已经闻到了那股烟草的味道,借着朦胧的光,她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微微闪光,瞳孔中反射出橙红的一点。
张劭溥倚着一棵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站得依然笔直。
“孟勋。”她张了张嘴,吐出他的名字,眼睛却慢慢的红了。
张劭溥把烟掐灭,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容呢,它平静而释然,就好像跋涉过千山万水,最终来到你面前一样,这个笑容让人能沉溺,让人几乎落泪。
“为什么见到我总是哭呢?”张劭溥笑着,向她走了两步,他的步子很慢,姿势也比较僵硬,沈令迩这才看见,他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
她别过眼去,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张劭溥站在她面前,伸出左手,把她搂在怀里。
沈令迩双手环住他的腰,却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的消瘦,抬起头,他的下颌就轻轻放在她的头顶:“现在还需要拐杖,再过一阵就不用了。”
沈令迩不懂这些,只是泪眼迷蒙地看着他,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张劭溥抬起左手抹掉她的泪珠,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怪我吗?”沈令迩轻声问,“怪我擅做主张吗?”她问完这句话,心跳的很快,她垂下头,不敢看他。
“你做的决定还不坏,”张劭溥把沈令迩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比我想的好太多了。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床上过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